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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六章 春風翻過頁頁書

              慢慢行走中的趙篆抬起雙手搓著太陽穴,“盧升象既然當上了實權大將軍,是得辭掉兵部左侍郎一職,剛好騰出位置來,讓給那個跟隨顧劍棠多年的那名左膀右臂,一來可以抑制廣陵和江南一系出身的武人勢力,偌大一個兵部,尚書盧白頡,侍郎盧升象和許拱,都是那邊的人,這太不像話。再者提拔那個戰功和聲望都不欠缺的唐鐵霜,也讓顧劍棠不至于成為第二個”

              趙篆冷哼一聲,沒有繼續說出那個他從小就聽到耳朵起繭子的名字。

              事實上他對那個老人沒有太多惡感,相反在內心深處還與先帝有著不同的觀感,只不過他這些年來一直隱藏得很好。否則他這輩子就別想靠近那張椅子半步了。

              但是那人的兒子,趙篆可就是真的一想到就堵心。

              這一刻,他開始真正理解先帝了。

              上一輩兩人,一人君主一人臣子,一個姓趙一個姓徐。

              這一輩的兩個年輕人,如出一轍啊。

              趙篆手指抵在太陽穴上,停下腳步,嗓音極輕,笑道:“世人都既羨慕又嫉妒你姓徐,所以喜歡罵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是錯的。好像沒人敢來罵朕啊既然你也覺著不能害你爹死不瞑目,怕被人罵你們父子二人是兩姓家奴,那朕就讓你安心去死吧。”

              趙篆突然眉頭緊皺,好像在捫心自問,“如果我是站在你的位置,會不會反出離陽投靠北莽”

              趙篆搖了搖頭,不去想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哈哈大笑,止不住的快意,“可惜啊,你始終姓徐,寡人姓趙。寡人的龍子龍孫,生生世世,都還是國姓至于你,就跟北涼三十萬鐵騎一起躺入史書吧。朕在你死后,一定會讓那些修史的文官,送你幾句好聽的蓋棺定論。”

              北莽最東線,剛在薊北吃了一個敗仗的捺缽王京崇在一群同僚的玩味眼神中,只帶著兩百親騎黯然西行,前往姑塞州。

              他那位活到古稀之年的爺爺,作為南朝乙字大姓的家主,死了。而早已耄耋之年再過幾年就可以被尊稱為期頤人瑞的太爺爺,則仍然在世,雖然早已不理家族俗務,甚至連南朝官場都兩耳不聞許多年。這種白發人送白發人,似乎顯得十分別扭。但是在西京廟堂一直給人墻頭草綽號的王家,不論多大的風吹,王家終歸還是蒸蒸日上的。王京崇記得少年時那場南朝人人自危的瓜蔓抄前,就有很多上了年紀的春秋遺民開始準備后事,王京崇的太爺爺不是什么第一個想著死后葬回中原故鄉的老人,也不是第一個揚言要葬在南朝以此示好北庭的老人,太爺爺做什么事情,總是不急不緩,很慢性子,若是說難聽一點,是隨大流,是功利。但王京崇知道如果沒有太爺爺在很多事情上的“遲鈍”,以及在危難時刻的一言九鼎,王家別說從丁字士族一路攀爬到乙字大族,早就隨便一個風浪打過來,就沒了。

              王京崇有一種直覺,繼任家主之位的,不是別人,是他王京崇。

              至于為何他和另外一位捺缽會在薊北損兵折將,不是王京崇和那人真的大意懈怠,也不是什么部下戰力低下,更不是離陽王朝認為的那樣袁庭山選擇用兵的時機地點都太過精彩。

              內幕是太平令讓人捎了句話給他們二人,薊北之戰,只許輸不許勝,且只許小輸不可大敗。

              王京崇在策馬狂奔時,笑了笑。

              袁庭山也好,顧劍棠也罷,你們離陽王朝就等著吧。

              大楚舊皇宮。

              早已不是棋待詔很多年的一名青衫男子,獨自走入那座廢棄多年至今也未啟用的院落,當年這里國手云集,而他最得意。

              他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那兩只曾經無數次從中拈子去落在棋枰的棋罐子。

              他走出院子前,只能退而求其次,拿上另外兩只他唯一還算熟悉的古舊棋盒。

              他輕聲道:“下一次出現在太安城外,我會告訴天下人,大楚當年沒有什么紅顏禍水。”

              這一日,大官子曹長卿的儒圣境界,由王道入霸道。

              南疆在外人看來那就是一個瘴氣肆虐的蠻荒之地,大秦開國以來便一向將來此做官視為畏途,皇帝貶謫那些不聽話又不能殺的官員,都喜歡讓他們滾到這里。那么好不容易才僥幸來到這里當燕敕王而不是什么淮南王的趙炳,這么多年兢兢業業鎮守邊疆,嚴謹遵守宗藩律例從無怨言不說,先前連嫡長子的世子殿下和其他幾個兒子,都從無半點荒誕行徑流傳北方,這就很能贏得同情了,加上趙炳素來善待禮遇轄境官員,許多抱著必死之心來此為官卻又最終活著北歸的文官,無一不對趙炳大為推崇,偶有江南文人拿趙炳和納蘭右慈的斷袖之癖開文字玩笑,也不見趙炳有何任何惱羞,若不是那個口碑不俗的世子殿下趙鑄在靖難一事上讓人大失所望,也許會有更多人對南疆心生親近,畢竟他們對趙鑄的期望很高,畢竟這個年少從軍的年輕人很喜歡去蠻夷部族殺人筑京觀,比起淮南王趙英的英勇戰死,相形見絀太多了,更別說其中還有靖安王趙珣的千里馳援以至于幾乎全軍覆沒。

              納蘭右慈一直是個讓人霧里看花的存在,有人形容他是一個本該只會在演義中出現的人物,傳言他貌美猶勝婦人,用美色和韜略兩物將燕敕王趙炳迷惑得神魂顛倒,這才樂意在南疆那地方一待就是二十年。也有人言之鑿鑿,那位南疆最為遮奢的納蘭先生,身邊光是能夠被譽為傾國傾城的貼身婢女,就有五人,分別叫做酆都、東岳、西蜀、三尸和乘履。

              南疆冬也無雪,至于能讓江南名士冷到骨子里的春寒,在這里也從不料峭。

              一座高達十三層的巍峨密檐式書樓的頂樓,一名相貌俊美的中年讀書人,衣衫單薄,他正在讓一群鶯鶯燕燕幫他搬書曬書,他則儀態安詳坐在一張紫檀小榻上,悠哉游哉捧書看書。

              他坐起身,把手中那本泛黃書籍放在膝蓋上,對其中離他最近一名體態豐腴的年輕美人笑問道:“知道天下與你們姿色相當的女子不多,但我要多找幾個也是輕而易舉,最后卻只有你們五人嗎”

              那綽號乘履的女子轉頭眼眸笑瞇起成兩彎月牙兒,“先生學究天人,奴婢哪里猜得到先生的心思。”

              讀書人打趣道:“就你這馬屁功夫,當初入了宮撐死也就是個小嬪妃的命。”

              婢女笑容愈發柔和,眼神帶著癡迷,嫵媚天然,“可奴婢真的不是故意說好話給先生聽啊。”

              那男子笑意溫醇,眨了眨眼,有些促狹道:“知道啦,你們五人都別忙了,下樓玩耍去吧,讓學究天人的先生我,獨自學究學究”

              五人沒有半點拖泥帶水,輕步下樓。

              這個能夠被人稱為比燕敕王趙炳更藩王的讀書人,自然只能是納蘭右慈。

              他低頭看著那本當年舊友相贈的書籍,一本毫不出奇的尋常儒家經典而已,不似那精美刻本,年歲越久越值錢,這本書,時隔二十多年,恐怕送人都沒誰愿意收。可論遮奢程度足以冠絕南疆的這位納蘭先生,小心翼翼珍藏了二十多年,除了親自曬書,一年中只在兩三天從檀木盒中拿出來翻閱。趙炳曾經私下詢問,笑言難道他給的,還不如一本舊書納蘭右慈只是搖頭,好在趙炳對這種細枝末節,也從不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