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今年清明無苦雨
褚祿山笑罵道:“你才是大爺啊。”
等到寇江淮被領著離開,徐鳳年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陷入沉思。走下臺階后褚祿山也不出聲打攪啊,安靜站在旁邊閉目養神。
許久過后,徐鳳年緩緩道:“就算寇江淮用化名,以后利弊還是不好說。”
褚祿山有些疑惑,“朝廷那邊咱們不用管,現在差不多就已經是最壞的局面了。一個寇江淮當一萬騎用,其實還真不是那小子吹牛,青河重冢那一線有周康顧大祖坐鎮,不用擔心什么,但懷陽關這邊真要有大戰,黃來福等人不行,就只能由我親身上陣了,有個寇江淮咱們也能輕松許多。為何還有此說”
徐鳳年苦澀道:“可能是我想得太遠了。”
褚祿山很快便心領神會,感慨道:“是有些遠。但遠水解不了近渴。”
徐鳳年點頭笑道:“也對,咱們還是先用寇江淮解決掉燃眉之急。”
褚祿山猶豫了一下。
徐鳳年拍了拍他的肩頭,走出院子。
褚祿山站在原地,喃喃自語道:“是怕我褚祿山有一天真把三百斤肉丟在沙場上,才答應寇江淮留下來嗎”
臨近清明節。
今年此時北涼無雨。
北涼道的人心也趨于穩定,涼州虎頭城始終穩如泰山,葫蘆口那邊搖搖欲墜的霞光城也守下了。流州青壯陸續進入各州邊軍,而柳芽茯苓兩鎮主將頭頂突然多出一個姓寇的實權將軍,名義上的頭銜是涼州副將。有幽州郁鸞刀在葫蘆口外的顯赫戰功珠玉在前,涼州邊關對此也見怪不怪。這也側面證明年輕藩王對北涼軍政的掌控力越來越大,這絕對不是僅僅因為他姓徐就可以做到的。
清明這個節氣,位于仲春與暮春之交,正值氣清景明,萬物皆顯,故有此名。在往年,北涼與中原大致同俗,除了掃墓祭祖這個傳統,還有夜燈祈福、插柳辟邪等事,但是今年北涼道各個州郡官府都專門下令不許插柳戴柳一事,也沒有解釋什么。清明本就是鬼節之一,又在柳條抽芽泛綠的時分,于是“楊枝著戶上,百鬼不入家”一語,膾炙人口。只不過如今的北涼許多刺頭角色要么早已離境,要么就是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對于這種無傷大雅的小事也就沒有什么風波異議了。
祥符二年,涼州清明無雨,天氣柔且嘉。
但是涼州清涼山所在的州城,有一種無言的肅穆,不斷有大人物帶著親騎涌入城中。除了北涼都護府褚祿山留在懷陽關,騎軍主帥袁左宗沒有南下,還有步軍主帥燕文鸞坐鎮幽州邊境,其余邊關大將幾乎無一例外都趕赴這座州城,周康,顧大祖,何仲忽,陳云垂,幽州刺史胡魁,幽州將軍皇甫枰,甚至連經略使李功德和陵州刺史徐北枳也都陸陸續續趕到。
這是徐鳳年世襲罔替北涼王后,清涼山王府第一次如此將星薈萃,盛況空前。
第二天便是清明節,來自涼北邊關的兩騎在夜幕中悄然入城,由南城門進入后,沿著主街一直向北,直奔那座對離陽朝野來說充滿了傳奇色彩的北涼王府。
化名寇北上的涼州副將寇江淮在騎馬緩行時,轉頭對身邊的徐鳳年笑道:“現在還有人去王府刺殺你嗎應該沒有了吧。天下四大宗師之一的徐鳳年,不管是不是北涼王,都沒誰敢自尋晦氣啊。”
徐鳳年一笑置之。
真跟這個寇江淮熟識以后,徐鳳年才發現別看這家伙長著一副生人勿進的冷酷模樣,其實是個話癆,話匣子不開則已,一打開那就關不上。這一路同行,徐鳳年第一次游歷江湖時候的故事糗事,差不多都給寇江淮打破沙鍋問到底了。反倒是對于北涼軍政,寇江淮從不主動詢問,偶爾說起足以牽動天下人心的廣陵軍務,也總是吊兒郎當的架勢,讓徐鳳年大開眼界,原來在陷陣無雙的猛將和羽扇綸巾的儒將之間,還有這么一種將領。練劍的寇江淮對于徐鳳年不但與李淳罡結伴游歷江湖,還跟鄧太阿有過交集,那叫一個兩眼放光,恨不得徐鳳年把先后兩任劍神的喜好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飯菜都問清楚,所以當徐鳳年說那個羊皮裘老頭喜歡摳腳挖耳屎的真相后,當場崩潰的寇江淮沉默了約莫整整半天時光,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起來,絮絮叨叨說著“原來那才是高手風范啊”“不與世俗同流合污,難怪能練出世間頭等劍,看來我也得穿件破敗皮裘才行”,結果當徐鳳年又說了那位桃花劍神的相貌一點都不風神如玉,其實比他寇江淮還“平易近人”后,寇江淮又開始沉默了。等到寇江淮好不容易療傷完畢,徐鳳年又來了一句自己練武不過三四年,是碰運氣練出了個大宗師。這讓劍術其實頗為不俗的寇江淮悲痛欲絕,徹底閉嘴。直到當下進入涼州城,寇江淮總算有些還魂。
在可以依稀看到清涼山燈火后,寇江淮突然如釋重負道:“雖然你故意說得輕巧,但其實我知道你有今天風光的來之不易。”
徐鳳年淡然笑道:“要是這么說能讓你心理平衡一點,那你就這么理解好了。嗯,容我粗略算一下,大概我自上武當練刀開始,從二品小宗師起,至陸地神仙之上的天人境界,真算起來,六個境界,好像不止一年破境一次嘛。對了,你貌似如今還是小宗師,沒到金剛境吧,運氣好的話,四五年后,你有可能就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了。”
于是寇江淮不說話了。
這位涼州副將在進入氣象萬千的王府時,依舊是病怏怏的。
兩頭年幼虎夔興匆匆跑來迎接徐鳳年,昵稱金剛的那頭虎夔更是直接撲向徐鳳年懷中,姐姐“菩薩”也親昵輕輕咬著徐鳳年的袍子。
然后徐鳳年把寇江淮留在聽潮湖,帶著兩頭歡天喜地的年幼虎夔去了趟梧桐院,二姐徐渭熊和陸丞燕自然都在,跟那些有“女翰林”美譽的年輕女子一起忙著批紅,二姐只是抬頭看了眼徐鳳年就低下頭去,徐鳳年走到陸丞燕桌旁,讓他意外的是王初冬這丫頭也在梧桐院有了一席之地,書桌就在陸丞燕隔壁,好像在撰寫一部注定不被離陽文壇關注的北涼英靈集,徐鳳年搬了椅子坐在她們之間的時候,小丫頭還提著筆怔怔出神,那很認真去發呆的俏皮模樣,讓徐鳳年和陸丞燕相視一笑。
不遠處徐渭熊忙完一份諜報批示后,放下筆,揉著手腕,輕聲說道:“陸詡就在這幾天會進入京城,你當時就應該讓糜奉節和樊小釵把他綁來清涼山的,宋副經略使就會輕松很多。”
徐鳳年舉起雙手,求饒道:“我這不是拐了一個寇江淮回來嘛,也算將功補過了。”
徐渭熊瞪眼道:“寇江淮不來北涼,只是不得,但是幫趙珣呈上疏策的陸詡到了太安城,為趙篆所用,卻會有害北涼,是有失,兩者豈能混淆”
徐鳳年一臉苦相,不敢反駁。
陸丞燕也不幫著言語解圍,只是朝他微微一笑。
那位后知后覺的“一書奪魁”王東廂王大文豪,終于發現了徐鳳年就坐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驚嚇得身體后仰,連人帶椅子一同向后倒去,徐鳳年輕輕伸手一虛拉,把椅子拉回原位,鬧笑話的王初冬滿臉無地自容,似乎想要找個地方躲起來,像一只驚慌失措的小狐。徐鳳年朝她做了個鬼臉,她馬上便燦爛笑起來,眼眸瞇起月牙兒,臉頰也有了酒窩。
徐鳳年笑道:“你們別太累了,記得勞逸結合。那套武當山拳法,你們空暇時也能練一練。”
徐渭熊沒好氣道:“少站著說話不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