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秋雨
更可怕的是,偏偏所有人都覺得兀術是寬宏的。
“我就知道你們在這里。”
忽然間,一人掀開濕漉漉的帳簾,直接走了進來,差點把鄭修年嚇到地上去,待看到是都省副相完顏希尹才勉強拿住勁。
“希尹相公。”洪涯作為完顏希尹的直系下屬,實際上的副手,趕緊起身行禮。
秦檜與鄭修年也緊隨其后。
“不必多禮。”完顏希尹立在門簾處,背上滴著水,面色復雜,卻根本不進來。“說兩句話就走……你們是不是覺得女真人太野蠻,太粗暴?明明可以下獄,可以只誅首惡,卻還是殺了個人頭滾滾,而且這還是魏王高高抬起、輕輕放下的結果?而且上上下下居然都覺得這是能接受的正常事情?”
秦檜三人沉默以對,因為希尹這幾問幾乎問到他們心坎里去了。
“你們不懂,凡事是要講傳統的,就好像你們宋人做事也要說個祖宗家法與往來成例一般。”希尹見狀愈發感慨不及,并回頭望了一眼正在雨水中冒煙的黑漆漆松林,然后才再度看向了帳中三人之首的秦檜。“秦相公,平地松林是契丹人的祖宗之地,多有契丹軼事典故在此處發生,你博學多才,可知道契丹人開國之主耶律阿保機皇后述律平在附近做過的一件事情嗎?”
秦會之勉力而笑:“希尹相公說笑了,便是知道,可眼下下官心中已亂,卻又如何知道相公是在說哪件事?”
“是斷手陪葬那件事。”希尹點頭以對,緩緩而言。“當日遼太祖阿保機身死,皇后述律平秉權,嫌棄長子耶律倍暗弱,想廢長立幼,但長子畢竟是長子,天然得人心,多少有些羽翼豐滿姿態,于是述律平趁著將阿保機下葬的機會,把支持長子的一系中樞文武大臣全都聚集起來,說他們全都是阿保機的心腹大臣,合該去給阿保機殉葬……所謂喚一人上來,殺一人。”
秦檜三人一動不動,已然麻木。
“而其中,輪到一名漢臣時,他終于拿話截住了述律平,反問述律平身為阿保機最親近之人,為何不親身去殉葬?于是述律平就在阿保機棺材上將自己一只手剁下,然后塞入自己丈夫棺內,說是以手代人……此舉之后,這漢臣也好,剩下人也罷,只能任由這契丹皇后將自己一派盡數弄死在太祖靈前。”
希尹講述完畢,依然立在帳門處,卻是稍微停頓了一會,望著外面漸大的雨勢發了一會呆。
過了一陣子,這位可能是女真人中學問最大的權力核心成員方才回頭繼續感慨言道:
“三位,我今日說這些,便是想告訴三位,北面這里自古以來都是這般的,不動手便罷,一旦動手最低也是這個局面……而魏王今日設下這個套,如果像南方那個趙官家一般只攆走個七八十人、改個地名的話,怕是立即就要威望喪盡,然后反撲者如云了。”
三人面面相覷,面色鐵青之余卻是再不能沉默。
最后,還是秦檜帶著,俯首相對:“多謝相公指點。”
“指點什么?”希尹立在那里,臉色也不好看。“這種事情難道是值得夸耀的嗎?你們以為我不羨慕南面趙官家攆走一群人,改個地名就能肅清朝野嗎?若非是覺得荒唐,我為何一心一意要改漢制?而且,魏王此舉真的沒有讓那些人驚懼,將來招致對他不利的后患嗎?今日早上你秦相公對國主與魏王的勸諫,難道沒有道理嗎?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