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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映雪映月

          這三相,當然是指呂家那三位史無前例的平章軍國重事,但用在這里卻也有打趣的意思,因為在座三人,只有胡寅還沒當上宰相。

          孰料,胡寅聞得此事,卻只是搖頭:“德遠兄的能耐都在儒學上,佛學上也不差,近來原學也鉆研的不賴,但詩詞風月卻委實不足,跟愚弟一樣,都過于庸俗了些,等不得大雅之堂。”

          張浚一時無趣,偏偏人家胡明仲也說了‘跟愚弟一樣’,也不好罵的。

          “那愚兄的詩詞風月如何?”趙鼎趕緊湊趣。

          “只論風月文章,咱們三人,還是元鎮兄成就最大。”胡寅昂然相對,出口從容。“不過,這不是因為元鎮兄是個有才的,而是說元鎮兄平生不專做文章,稍有文學之作,皆是真情實意……而風月文字這些東西,一旦有了真情實意,便勝卻人間無數了。”

          且說,趙張二人如何不曉得胡明仲是個認真的角色,他這般說,便是真的這般認為,所以趙鼎當即微微笑,捻須自得,心中愜意,而張浚卻一時大急,便欲說些言語……他還是想證明自己的那份《檄文》是不賴的。

          但也就在這時,胡寅根本不理會趙張二人姿態,反而也仿效剛剛的張浚,直接拎著鴨腿、敲著酒杯,用那張在燭火下分外油亮的嘴,吟了一首詩出來:

          “殘蟾衰柳伴牢愁,把酒悲歌汴水秋。

          契闊死生俱淚下,功名富貴此心休。

          殺雞為黍思前約,問舍求田愧本謀。

          又向春風話離別,此生生計日悠悠。”

          一詩吟罷,胡寅捏著鴨腿,對著早已經色變的二人搖頭感慨:

          “元鎮兄,你說今日只論舊誼與風月文章,可若論咱們三人的舊誼兼風月文章,還有比這首詩更貼切的嗎?十年前,咱們三人一起藏在太學里,一起逃出去,在城外汴水旁議定,元鎮兄家小多,所以往南,德遠兄則往北,我孤身順汴水向東,分三路去打探消息、尋找行在,以防路遇不測,被人一窩端了……可為何我先動身前你沒有詩興,偏偏是我走了,你二人南北作別時有了此詩呢?為何這首詩是《別張德遠》,不是《贈胡明仲》呢?”

          張浚一時愣在那里,趙鼎勉力含笑,方欲言語,但剛一開口,卻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復,反而有些癡了的意味。

          至于吃了一整晚的胡明仲,卻是繼續拿鴨腿在桌上敲個不停:“元鎮兄、德遠兄,若論咱們三人舊誼,別的倒也罷了,唯獨這件事情愚弟始終耿耿于懷!你們說,百年之后,詩詞汰舊出新,咱們三人又不是什么大家,那些什么三相鎮廟堂之類的庸俗之作怕是都要被遮掩的,到時候只剩下這首詩傳世,豈不是讓天下人以為只有你二人曾生死契闊,我胡明仲卻只是一個路人?當日定下生死情分的,難道不是趙鼎、張浚和胡寅,也就是今日在這里坐著的三人嗎?!”

          話到最后,幾乎有些激烈之態,便是相隔兩扇門的外廳,也有些慌亂響動,只是無人敢進來窺探罷了。

          至于說趙張二人,胡寅一詩吟出,他們便有些漸漸黯然,等到胡寅作勢指摘質問之時,二人期間其實皆有作言語回應之意,但幾乎是剛一開口,卻又都不免三分羞慚,三分酸澀,又有三分反覆之慨然,以至于無言以對……

          畢竟嘛,曾幾何時,國破家亡,三人既曾生死扶持,又曾死生契闊,那是何等交情?而如今,大局翻轉,卻各生羽翼,相互對立,以至于這般相聚,都要猶疑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