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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夏、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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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倒退回一個月前。

          元旦剛過,秦貴便收起了一套唐服,開始梳理辮發,往臉上涂顏料。

          辮發、衣裘、赪(chēng)面、說吐蕃語,這是吐蕃節兒的命令。再往前,是贊普和德論的命令,無論是漢人、黨項人、土渾人還是什么別的民族,都是同樣要求,強制吐蕃化——黨項人或許可以優容一些,他們是髡發,配屬到他們下面充當奴隸的漢人同樣是髡發。

          吐蕃統治河隴兩甲子。第一個甲子,對漢人的政策還有些寬松,但在看到大唐越來越不行之后,便日趨嚴格。到了第二個甲子,贊普遇刺之前,更是達到頂峰,后來雖有反復,比如論恐熱、拓跋懷光、尚延心等人爭相歸唐那會,稍稍放松了一些。但大唐并未真正統治這幾人的地盤,他們死后,還不是重歸以前那套?

          時人詩歌中便有記載:“少壯為俘頭被髡”、“腸斷正朝梳漢發”、“一落蕃中四十載,遣著皮裘系毛帶;唯許正朝服漢儀,斂衣整巾潛淚垂。”

          《新唐書》中亦有記載:“州人皆胡服臣虜,每歲時祭父祖,衣中國之服,號慟而藏之。”

          其實不光服飾、發飾,語言同樣有硬性要求:“隴頭路斷人不行,胡騎夜入涼州城……去年中國養子孫,今著氈裘學胡語。”

          又有“漢兒盡作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說的其實都是同一件事,就是強制推廣吐蕃語。

          兩甲子過去了,第一個甲子當地還有很多人思念大唐,盼望王師來救。

          德宗朝時韋倫入吐蕃會盟,河隴漢民聽聞故國來使,每至一地,紛紛前來拜見。

          “及見(韋)倫歸國,皆毛裘蓬首,窺覷墻隙,或捶心隕泣,或東向拜舞,及密通章疏,言蕃之虛實,望王師之若歲焉。”

          長慶二年時劉元鼎入吐蕃會盟,還有那少年時從軍戍守河隴的老人問:“天子安否”,“朝廷尚顧念之乎?”

          一甲子之前,老人尚未去世,還有影響,甚至還冒風險秘送章疏,告訴朝廷使者吐蕃國內虛實,讓王師過來收復失地。

          但如今,他們的子孫辮發易服赪面百年,一代代學胡語,卻不知還心向哪邊。正所謂“老者儻盡少者壯,生長蕃中似蕃悖;不知祖父皆漢民,便恐為蕃心矻矻。”

          如今蕃中尚思念大唐的,怕是也就只有最近數十年被吐蕃擄去的漢人了。但這些人,要么已經死了,要么也都老了,秦貴今年也快六十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年,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那個奢望。

          “乞結夕,要修城郭了。行人部落出丁五百,明日至南城郭那片。”進了衙門之后,一名胳膊上有黃銅飾品的吐蕃官員說道。

          吐蕃官制,胳膊前飾以玉石的,為最高一級的告身,一般統領數道,如當年的論恐熱,統領河隴五道節度使——吐蕃設立的青海節度使、鄯州節度使、河州節度使、涼州節度使、瓜州節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