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四章 噤若寒蟬(七)
一個粗嗓子在小吏身后響起,“黃潛善你還不去兵部衙門跟洪主事稟報靴子給狗屎黏住了”
小吏吞了口唾沫,轉頭道:“楊大人,有人來了。”
小吏身后那個一樣不曾脫離濁流躋身清流品第的高大男子,繞過姓黃的家伙,看到那個年輕人后,使勁瞧了幾眼,不動聲色地轉身,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入大門,最后徹底失蹤。
一氣呵成。
這大概就是黃潛善要對他喊一聲楊大人的理由了。
楊大人這一跑,等于徹底把黃潛善的退路給堵死了,他如果再跑,黃潛善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
這個小吏硬著頭皮快步跑下石階,彎腰問道:“不知”
說到這里,他又頓時噎住,方才慌慌張張,他沒敢仔細辨認那襲黑金蟒袍的數目、趾數和水腳等細節,哪里知道該稱呼眼前年輕人“國公爺”還是“侯爺”,或是“世子殿下”
在太安城做官的門道實在是太多了,僅是官員的住處,就分出個權貴清貧富五種,到了每一地,都要燒不同的香,否則進錯廟燒錯香,壞了規矩犯了忌諱,回頭在衙門坐幾年冷板凳那都算事情小的。
徐鳳年輕聲笑道:“本王只是來此看看,你不用往衙門里頭通報什么。”
本王。
聽到這個驚世駭俗的“自稱”,小吏雙腿一軟,差點就要癱軟在地。
偌大一個離陽王朝,能夠自稱本王的數目,從先帝手上敕封出去的,本就不多,如今又死了好幾個,而在當今天子登基后封王就藩的所謂“一字并肩王”,按照趙室宗藩律例,照樣不得隨意入京。
那么眼前這個身穿藩王蟒袍的王爺,既然如此年輕,身份就水落石出了。
靖安王趙珣是個什么貨色,京城官員心里都有數,別說大搖大擺穿著蟒袍到處閑逛,恨不得待在深宅大院內誰都不見。
小吏牙齒打顫道:“北北北涼王,有什么需要下官去做的嗎”
徐鳳年笑道:“剛從楊大人不是說讓你去兵部嗎”
額頭滲出汗水的小吏戰戰兢兢道:“不妨事不妨事,王爺初來駕到,咱們這衙門太蓬蓽生輝了”
徐鳳年揮手道:“走吧。”
就在小吏弓著腰準備腳底抹油的時候,他只聽這位惡名昭彰的西北藩王輕聲道:“黃潛善是吧,記得離開之前,大聲說一句,就說衙門重地,無關人等,沒有兵部許可,不得入內。”
唯命是從的黃潛善腦子一片空白,等到他老老實實喊完話走出去很遠,這名后知后覺的武庫司小吏才悚然驚醒,嚇得只能顫顫巍巍扶墻而行。
心想我他娘的是找死啊
只是當他又走出去一大段路程后,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愣在當場,回頭望去,看到那個還站在原地的年輕藩王,那個自己幾年前還經常與同僚一起痛罵譏諷的年輕人。
黃潛善眼神復雜,嘆了口氣,轉身前行。
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有資格參與朝會的小官吏,逐漸沒有了驚懼和狐疑。
只是不知為何,覺得有些不是個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