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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官章二 雪中的江湖,有人有始有終

              裴南葦自然不知道這位年輕人的心路歷程,會只因為她在轱轆街上的那個舉動,便會情不知所起。

              不過以裴南葦的性子,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恐怕還會重復她之前的無心之語:有毛病啊。

              至于很多年后,分明是在北涼官場崛起的朱英,為何最終卻在涼黨如日中天的時候,毅然決然叛出涼黨,以吏部侍郎的身份,以朝野上下譽為“鐵骨錚錚”的名士風骨,硬是多次壓下涼黨后起之秀的官場進階,無人知曉“鐵侍郎”朱英為何如此行事,為何明知自己這般忤逆大勢將會止步于侍郎職位。最終很快就官至一部侍郎的朱英,放棄了家族聯手數個黨派才換來的機會,放棄了轉入禮部擔任尚書,辭官卻沒有還鄉,而是去往可謂遍地政敵的北涼道,在幽州開宗立派,成為一代理學宗師,聲望不輸給前朝姚白峰。而朱英一生當中,除了家族聯姻的娶妻之外,只在幽州胭脂郡的晚年納了一妾,那位小妾年輕貌美,正值二八韶華,朱英早

              已是白發蒼蒼,此舉也讓朱英頗受中原詬病,被有人作詩“一枝梨花壓海棠”大肆譏諷,朱英不以為意,老死在北涼道,朝廷謚號文貞。

              直到朱英辭官病死于北涼之后,朝堂上諸黨共同抗衡涼黨的格局,仍是沒有扭轉。

              曾經在碧山縣壓過朱大家一頭的那位縣令楊公壽,倒是借著涼黨身份官祿亨通,最后當上了兩淮道經略使,與朱英關系一直不錯。

              在趕去北涼幽州祭奠好友的時候,楊公壽突然看到那名身披孝衣的年輕婦人,與他們兩人早年在碧山縣鎮上見到的那位女子,好像眉眼相似有四五分。

              原本在好友靈堂僅是流露出些許哀色的經略使大人,頓時悲從中來,滿臉淚水。

              此時此刻,用掃帚趕跑了不知名“登徒子”的女子,坐在屋檐下,那名老嫗很快就登門拜訪,又開始絮絮叨叨,只不過相比之前的家長里短瑣瑣碎碎,老嫗多說了些道聽途說來的關外戰事,說北莽蠻子差不多要撐不下去了,涼州拒北城那邊,從去年秋打到今年夏天,死了不知多少萬蠻子,一旦到了夏天,別說展開攻城,光是堆積如山的尸體就難以處理,更難熬了。裴南葦聽得心不在焉,有些犯困,打了個哈欠,突然看到那個年輕些的女子走入院子,坐在她們腳邊的泥土臺階上,老嫗驟然間眼神凌厲起來,年輕女子心虛地低下頭。

              裴南葦一直被某人說成笨蛋,可能夠當上藩王王妃的豪閥女子,當然不會是真笨,只不過太多事情,懶得去計較而已。

              大概是實在太無聊了,裴南葦就用手指戳了戳那名秀氣女子的后背,開口笑問道:“有心事?跟我說說看,說不定我能幫你哦。”

              秀氣女子的腦袋低得更下了。

              老嫗趕忙出聲阻攔道:“裴娘子,小楊哪能有什么心事,她一個小戶人家的女兒家……”

              裴南葦微笑道:“行啦,她還小戶人家啊,根腳屬于那座清涼山的女子呢,指不定連那家伙都聽說過姓名的,要不然沒辦法跟婆婆你坐在這里。今天咱們就當是普普通通的街坊鄰居,沒有什么拂水房啊養鷹房,也沒有什么藩王啊清涼山啊,如何?只說些女子間的悄悄話,無傷大雅,反正咱們三個不說出去,誰也不知道。小楊……就先當你姓楊好了,說吧,喜歡上了,裴姐姐和趙婆婆一起給你謀劃謀劃。”

              年輕女死士抬起頭,忐忑不安地望向老婦人,后者嘆了口氣,點頭道:“只此一回,不許有下一次了!”

              前者怯生生道:“裴姐姐,我喜歡……”

              說到這里她便說不下去了。

              老婦人板著臉冷哼道:“縣令大人楊公壽,繡花枕頭一個,還自稱什么詩劍仙呢,去年花了二十六兩銀子雇人在王爺和裴姑娘面前,也不嫌丟人現眼!你是瞎了眼,才會看得上這種世家子弟!”

              年輕女子抿起嘴唇,有些幽怨,卻不敢反駁。

              裴南葦卻感到有趣了,忍不住幫小姑娘打氣鼓勵道:“這是書上說的才子佳人呀,挺好的。小楊,別給趙婆婆嚇到了,雖說你們都姓楊,要是在北涼道以外的地方,尤其是在類似江南道這種書香門第比較多的地兒,就有些麻煩了,為什么呢,因為大秦之前不嫌一姓之婚,可大秦之后始絕同姓之娶,意思就是說大秦之后,同姓之間不通婚,就成了一條歷代朝廷不管、但是讀書人最愛管的不成文規矩,不過春秋八國沒了后,連十大豪閥都沒啦,也就不太講究這些。不過那個姓楊的縣令,估計在中原那邊大小也算個世族,否則也沒資格來咱們北涼,更沒辦法這么快就當上一縣父母官,所以小楊你啊,若是家里長輩不介意的話,最好臨時更改

              個姓氏……”

              從姓氏婚姻一路說到中原世族的門風,再說到庭院深深里的女子爭寵,最后說到高墻內的各房爭斗,說到母憑子貴以及對老百姓來說遙不可及的那些誥命夫人。

              裴南葦到底是當年高門裴閥精心培養出來的女子,把學問道理講述得深入淺出,不但年輕女子聽得聚精會神,連原本抱著姑且聽之態度的老婦人,都有些聽得入神了。

              裴南葦說得意氣風發,年輕女死士聽得兩眼發光,老婦人聽得頻頻點頭。

              尤其是裴南葦手把手傳授小姑娘,怎么去假扮一位家道中落的士族女子,談吐應該如何注意咬字,應當讀哪些詩書,與心儀男子交談時如何欲語還休,年紀懸殊的兩位諜子死士都大開眼界,只覺得原來同樣是做女子

              ,這位名叫裴南葦的女子,才是一等一的大宗師啊。不愧是能讓咱們王爺都“扶墻而走”的天下第一人!

              裴南葦說得神采飛揚,正想要說那女子閨房最隱晦的生米熟飯一事,結果后腦勺上輕輕挨了一記板栗,從她身后傳來一個溫醇嗓音,“沒你這么沒羞沒臊的婦人!你家男人也太不曉得立家規定家法了!”

              一大一小兩位拂水房諜子如遭雷擊,猛然起身,然后迅速去在臺階下,單膝跪地,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她們眼睛死死盯住地面,眼神中除了措手不及的驚恐,還有發自肺腑的崇敬,和油然而生的炙熱。

              十年修得宋玉樹,百年修得徐鳳年,千年修得呂洞玄。

              何況人生恰好不過百年而已。

              裴南葦賭氣地沒有轉頭。

              那人在她身邊蹲下身,對院子里的兩位拂水房精銳柔聲笑道:“起來吧,這些日子有勞兩位了。以后到了這里別拘謹,還像今天這樣就挺好,才不會死氣沉沉。”

              她們兩人站起身,點了點頭。

              那人望向面紅耳赤的年輕死士,“楊公壽是吧,放心,我會幫你牽線搭橋的,回頭先給你換個士族身份,不過暫時還需要你留在碧山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