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強弱

          “之前數(shù)日戰(zhàn)事雖多,但其中唯一關鍵一次卻是那日能否逼降黃佐,然后讓他引本部澧州叛軍去攻鼎州叛軍了?而無論是之前冒雨行軍突襲,還是數(shù)月徘徊,又或者是將澧州叛軍盡數(shù)驅(qū)趕到湖西一帶,其實都是你有意為之,好在他身上下功夫?”張浚繼續(xù)‘醒悟’,或者說做醒悟狀。

          “是!”岳飛拱手做答?!捌鋵嵞侨拯S佐引兵去攻其他水寨后,末將便知道,此戰(zhàn)已經(jīng)是成了,接下來無外乎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情,唯一所慮的是楊幺此人會不會逃入湖中野島,待日后死灰復燃?!?br/>
          張浚連連點頭,繼而一聲嘆氣,張口再言,卻是要繼續(xù)遮掩自己尷尬神色:“所以,鵬舉才一再拖延,從冬日拖到春日,然后又拖到眼下,乃是要故意示敵以弱,同時為了防止驚擾黃佐?”

          岳飛點了點頭,繼而搖了搖頭:“示敵以弱是必須的,防止驚擾黃佐也是必然,但末將之所以一直引而不發(fā)到今日,更多的是為了不耽誤春耕……”

          “什么?”張浚再度愕然與荒唐起來。

          不過這一次,他在感覺到對方言語荒誕到了某種極致之余,卻又有了一絲心虛氣短之意。

          話說,張浚此番離京,乃是因為多處地方官彈劾岳飛,引發(fā)政潮。而這些彈劾與反對的理由中,本質(zhì)上,也是最大的一個問題,卻是岳飛用兵延誤,耽擱了春耕……這是一個為公為私都極為致命的議題,也是張浚在岳飛身前如此理直氣壯,繼二連三當眾呵斥一個帥臣的道德底氣所在。

          而在剛剛,張浚已然知道岳飛沒有極速進軍,是因為軍事上確實有巨大風險,心里其實已經(jīng)沒有埋怨。扯到現(xiàn)在,根本就是沒話找話,讓自己不必太尷尬而已。

          然而,現(xiàn)在對方居然又告訴他,他遲遲不進軍除了軍事需求的必然,居然還有不想耽誤春耕的緣故。

          這算什么?

          “不瞞樞相?!?br/>
          天氣晴朗,湖畔草長鶯飛,碧波沁人,而岳飛瞥了一眼這滿目春景后方才繼續(xù)解釋道?!包S佐那邊,末將在今年年初便已經(jīng)有了把握,只從軍事而言,本可在年初即刻用兵,了結此戰(zhàn)的。但江南春日來的極快,也就是那時,從湖南各地開始,這洞庭湖周邊便開始陸續(xù)春耕了,官府轄地內(nèi)在春耕,叛軍占領的地方也在春耕,而且因為叛軍均貧富、分田地的緣故,湖南湖西各處,春耕的規(guī)模與面積似乎比官府轄地還要興盛幾分……這是亂中難得的景象。”

          張浚立在馬上,自湖上轉(zhuǎn)向身后,此時這位帝國樞相方才第一次注意到湖邊稼穡豐茂,水田疊疊,一望無際,雖然因為經(jīng)行大軍無人出來打理,但春雨之后,卻是天然一片盛景。

          而再細細瞧去,只見御營前軍部眾也明顯在小心行軍,所有人都沿湖畔、田埂行軍,并無人敢踩踏青苗,也是愈發(fā)震動。

          “其實,末將如何不曉得周圍官府長吏們的難處?叛亂延續(xù)半載,人口逃逸、拋荒嚴重,數(shù)萬大軍在此盤踞,更是讓當?shù)毓┙o艱難,地方長官長吏們有怨氣是正常的。唯獨末將以為,湖北官府轄地的百姓是百姓,湖南湖西叛軍轄地的百姓也遲早還是大宋百姓,北面官府轄地的春耕不可耽誤,南面叛軍境內(nèi)的春耕也不該耽誤?!?br/>
          岳飛今日言語不停,竟勝過數(shù)日來與張浚言語的總和了,可見他心中對那些彈劾、指責總還是有些郁郁的。

          “末將若彼時用兵,大概中樞與地方上的官吏,外加湖北百姓都會高興,但湖南湖西百姓又該如何?他們真敢在兩軍交戰(zhàn)時出來插秧?屆時末將扔下此處,拿了軍功走人,誰又來管他們將來淪為雇工、乃至于繼續(xù)去做湖匪呢?所以末將才稍作拖延,決心等到春耕插秧之后,再搶在春汛水漲之前,以作結果,卻不料樞相已然南下……此事,還望樞相海涵?!?br/>
          張浚在馬上面紅耳赤,幾度想下來握住此人雙手,稱贊對方‘國之棟梁’、‘有此帥臣實乃天子之福、國家之幸’,但其人想到之前馬伸、席益二人的言之鑿鑿,想到自己數(shù)次凜然指斥身前之人,卻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又哪里能去做這般姿態(tài)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