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方柔
赤芍在上房中替紀夫人看了病,最后笑吟吟的放下她的皓腕,恭喜道:“夫人初妊,已有近兩月的身子。此后萬事皆要以保養自身為重,自可誕下強健可愛的孩子,興許,還會多一重歡喜也不一定。”
紀夫人起初聞訊還不敢置信,而后回過神時,自然歡喜無盡。不過赤芍的話中仿佛還有一層深意,她便拉住她追問,只是被她笑著搖頭帶過,只說時候尚且不到,而后開了方子,又問道:“早上方大人拿帖子來請的時候,還說府中另有一位千金,也要一并看看。”
聞言,房中人皆是靜默下來。紀夫人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心道果然還是寶貝他那原配留下的這位大小姐呀,不過礙著赤芍并不知道這里頭的內情,自己如今這樣更不易動怒,遂指了旁邊的一個仆婦,道:“你帶她去大小姐那邊?!?br/>
方柔房中門窗緊閉,早已數日不曾現身,此時她獨坐在窗前的書案前,正在慢慢誦道:“……采三秀兮于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赤芍隨著那仆婦來到檐下,拾級而上時便隱約聽到風中傳來的零星片語。隨即見到旁邊的耳房中有個侍女匆匆掀了棉簾出來,迎上她們問道:“這是?”
那仆婦顯見的沒有好臉色,簡短利落的回道:“大人給姑娘請的大夫,可是秦風樓的傳人,全大師的衣缽弟子呢!你們好生侍候著,我便先回去了?!?br/>
說完,也不管對方作何應對,便轉身攜著風似的去了。倒把那出來迎人的侍女氣的兩眼發直,好一會才收回目光,打量了一下赤芍周身,這才道:“您請稍后,容奴婢先給姑娘傳個話。”
赤芍眼明手快,一把攔住她的去向,攥住那只隱藏在厚厚棉袍內的手,問道:“你身上有傷?”
那侍女待要掙脫,無奈她力氣出奇的綿柔而又篤定。過了一會才悻悻放棄掙扎,只道:“不要跟姑娘說,左右我們不過是奴婢罷了,命賤如紙。”
赤芍沒有回言,卻拉著她的手就往那扇緊閉的朱門前湊近。而后只管大力拍門,聲音洪亮的四下都聽得見:“方姑娘,你身邊的丫鬟都要被人打死了,你這做主人的怎么只管坐在屋里看書念詩,難道古人的圣賢書沒有教你,推己及人這樣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嗎?”
可憐那侍女被她攥著手腕,也走不脫。唯有睜著一雙眼睛,不住低聲苦求道:“我家姑娘并非那等不近人情的主子,只是奴婢等不愿聲張,所以才不曾知曉罷了。”
片刻之后,只聽“吱嘎”一聲,門被人從里面打開來,走出一位素衣素顏的少女,端立在一屋錦繡之中,被那朱門的緋色襯得如同一彎染著些許輕霜的彎月。
“別叫了,你這傷口是誰給你包扎的?看你們幾個女孩兒都穿金戴銀,外頭裝飾的跟畫兒似的,怎么處理起自己身上的皮肉就這般馬虎?可虧是遇上我,不然,這幾處,非得留下疤不可?!?br/>
赤芍生平最不喜歡的一樁事,就是逢上傷者病人經不住苦痛時,在自己耳畔不住的嚎叫啼哭。在她看來,與其費力嚎叫,還不如留點氣力來跟傷病對抗。不過也有一種情況例外,便是臨盆的產婦,再如何哭天喊地,她也能安之若素并竭力安撫,還能笑臉相待。
后來師父全元起曾問她其中的緣由,她便道:“天下有萬般疾苦無盡的病痛,皆是凡人在生死之中為自己掙扎求取一線生機,唯有女子生產,乃是以己身最大的力量,去換取孩子的降生。甚至絕大部分的母親,都愿意犧牲自己的性命去換取上天賜給自己孩子的生機。人這一生之中,只有此時是摒棄了與生俱來的自私和對死亡的恐懼,因此,我哪能嫌棄?”
要說方柔房里的這兩個侍女還算好的,只是松開內里的小衣清創涂藥膏時實在忍不住哼唧了一頓,但入目所見的傷口卻著實把個方柔嚇了個目瞪口呆。好一會才總算回過神,于是捂著嘴先忍不住把先頭吃下去的一點東西吐了個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