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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五章 寒緋櫻

          而丁貴嬪則是一臉煞白如雪,她眼睜睜看著蕭玉嬛穿了一襲新制的天水繡紋的曳地百褶石榴裙從自己跟前緩緩行過。而她的鬢角,高山云水九環髻上,所簪的卻分明是曾經屬于郗后的那支罕世少見的千色瑯嬛鳳釵。

          那支鳳釵,便是曾經的東晉名門郗氏,留給族中女子的身份信物。而皇帝,終究在蕭玉嬛出嫁之前,命人開了國庫,將其原物奉還與郗后所生的女兒。

          丁貴嬪便這般直勾勾的盯著蕭玉嬛頭上所佩的那只瑯嬛鳳釵,余下眾人更隱約有覺得,其七彩光環漸漸輻向四方,更有人低聲道:“據傳此釵乃是昔日南海海底瑰寶,打撈上來時可見霞光萬丈千層,佩之便如鳳凰臨世。可惜,咱們今天竟然是第一次得見,也是最后一次得見了。”

          “這釵是德皇后的嫁妝,皇后薨逝之后,便一直鎖在國庫內。皇上既將此釵賜予三公主,可見心內待公主仍是父女情深呀!”

          蕭玉嬛面帶微笑,如沐春風一般的行至皇帝跟前,從她的面上,此刻根本看不出所謂的離愁別怨,更十分乖巧的自身后的侍女手中端過一只小碟,送呈至皇帝跟前道:“兒臣也十分想念母后所做的春餅,雖手藝不及其萬分之一,但是與父皇的思念之情卻是一致的。”

          原來碟中所盛的是亦是裹著玫瑰花瓣的春餅,只是形狀大小顯然與丁貴嬪所做的大為不同。但皇帝卻在眾人探究的眼神中拈起一塊來,并不待身邊的內侍驗毒,而是直接品嘗了一口,片刻咽下之后,方感慨萬千道:“這花的香氣和甜味,就跟你母后當年所制的一樣。楚楚,朕對不起你母后啊,你們三個孩子,除了阿窈如今還算安寧穩妥之外,你跟你長姐,朕都不曾好好用心照顧著。朕,實在愧為人夫,亦愧為人父。”

          蕭玉嬛卻搖頭道:“不,父皇,孩兒自愿遠嫁柔然,因為孩兒自小受萬民供奉,受父皇寵愛,既是身為公主,便該為國分憂,為父皇分憂。這些都是孩兒的本分,孩兒絕無怨言,只求父皇日后要善保龍體,不要太過操勞。”

          如此父慈女孝,真是令看者動容,聞著動心——不過今日到場者,卻有不少人明明心知肚明,卻樂得與之一道做戲。如臨川王蕭宏離遠看著這一幕,想起那個自己從來沒有認過的親生女兒,不禁心如刀割。如阮修容等宮妃,在心中暗自揣摩著皇帝此舉的用心,到底是厭棄了丁貴嬪的惺惺作態,還是對女兒即將遠嫁真正心懷有幾分難言的愧疚?

          而被人頻頻暗中探視揣摩的丁貴嬪,卻絲毫不為所動。她的眼神,在掠過千色瑯嬛鳳釵的光華之后,便漸漸歸于黯淡與沉寂。此刻她端坐如儀,臉上的笑容卻是稀薄而寡淡的,對皇帝父女之間的對話既不奉承,也無絲毫反應。仿佛事不關己,她連應景的心思都沒有。

          而皇帝與蕭玉嬛說完了這番話之后,方才戀戀不舍的讓人將盛著玫瑰春餅的碟子擺在自己案前,這才轉頭看向丁貴嬪,吩咐道:“既是時候已不早,便令人開宴吧!”

          丁貴嬪不咸不淡的應了一聲是,而后才見內臣宮人依次列出珍珠、玉杯、金器、龍涎、御扇、香云紗等物以為賞賜;又有冷水、八角桂皮茴香等辣香之物以為處罰。

          本朝宮中的春宴,沿襲的亦是晉代之風。由皇帝坐鎮評點,既是家主也是判官。以皇后始,至太子、長公主、妃嬪、皇子,公主、命婦等依次在宮人送入的菜蔬花果中隨意以金篦篦起其中一樣,而后說出其名與性、效用與由來等細章,以應民間摘菜試新之意,彰顯皇室天家關懷天地之情懷。

          此事本來就旨在宮宴湊趣,又取意甚高,于整個蕭氏皇族而言,再沒有如此冠冕堂皇的風雅之樂了,便是答不中也無妨,只是被稍稍取笑幾句而已,如此自然皆大歡喜。

          只是此中也有一處稍有為難的,便是女子盡可挑花為題,男子卻必定要在眾菜蔬中擇一樣來做文章。而這些素日錦衣玉食的貴人王孫們何嘗知道自己平時所食用的菜蔬,自田地間擇起來時是何模樣?因而每年都逢此時便要笑料百出,也算是一樁平時難得一見的樂子。

          而此時宮人置放于太子蕭同面前的朱色花斛中的,分明是一株略帶褐色的野菜,這菜并不常見。長得不算艷麗卻周身光滑,而且莖葉不大,頂端綻開一束葉片,褐中泛紅,看著似花非花,似菜非菜。

          蕭統便對著其審視了半日不知為何物,于是隨意指鹿為馬道:“韭菜。”

          話音剛落,便瞥見妃嬪席間的蔡妃頗不以為然蹙了蹙眉頭。負責督察的內臣從旁為他將斛上菜名紅卷展開,寬寬解說道:“殿下,這是椿,就是長在椿樹枝頭的那一束葉子。切碎了可以煎蛋,也可以用以涼拌,是京中百姓們十分喜愛的一道菜肴。”

          聽的此言,席上當即泛過一陣笑聲,有后妃掩嘴笑道:“天爺,竟然將這東西給端了上來,這叫太子殿下如何答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