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軍心
方柔神色不改,道:“夫人乃是我繼母,所懷之人亦是我弟妹,我希望他們平安,如此而已。”
赤芍聽她這么說,便大致明白過來——此事必定與她無關,而后便重重松了口氣,反倒略帶出了幾分不安,想一想,道:“我信姑娘,亦信天不負有心之人。姑娘保重了。”
方柔點點頭,起身送她到檐下。赤芍走出了很遠,不經意一個回頭,卻見她仍立在檐下的春風里。說來很是奇妙,赤芍那時候一見方柔,便覺她的眼神中似是永遠貯藏著一線寬容的笑意。
而當她看向她的時候,她有時就會想起一種粉青色的瓷器,她辨不清那該叫什么品名,只知道它擁有著一種含蓄沉靜到了極處的美麗,據說因為在釉藥里調入了瑪瑙末,它的光華便從釉色深處透出的,那種隱隱光華讓原本冰冷的瓷看上去溫潤得像美玉一樣。
這樣的一塊美玉,不當落到王貞秀那樣的齷齪之輩手中把玩蹂躪——仿佛是心中揣定了這個主意,她出來方府之后,便雇了馬車回去秦風樓。而后閉門半日,讓人送出一封書信,輾轉幾番交于陳霸先手中。
河邊開出的迎春串串連枝帶節,低伏出一片與四周景象格格不入的動人淡黃色澤。來自于荊楚之北的風同樣拂動了駿馬的馬鬃和將軍兜鍪上的紅纓,并帶來馬匹略帶刺鼻的汗液和沙土中腥臭的氣味。
陳霸先隨手拔下一支花銜在嘴中,眼望著遠方天際,似有所思。他的馬自己飲足了水,抬起頭來用耳朵輕輕地磨蹭主人的臂膊,提醒他或可離去。
與他同來的杜僧明走上前去,替他重緊馬腹下的鞍帶,抬起頭來問道:“大哥,你這是在看些什么?”
陳霸先便將那支花逆風用力拋入水中,指著遠處的山頭道:“你可見山外的天空,是青黃之色?”
杜僧明定一定眸,點頭道:“是,應是塞外又要起風了。”
陳霸先便點頭道:“雁山之南蘆葦低伏,雁山之北怕已無立草。風向我軍來襲,只恐于前線行軍多有不利。”杜僧明微微蹙眉,正待開口勸慰,忽聞馬蹄踏動青草的窸窣聲大作,卻是陳霸先麾下的另一名同統領策馬向河邊趕來,忙招手喚道:“將軍在此,你有何事?”
那人馳近,翻身下馬,手不及離韁,便向陳霸先匆匆施禮,報道:“將軍請速回城內,劉副統領因分發糧秣一事與承部起了齟齬,現在兩方各有近百軍卒在東城門前相峙不下,互相搡打。”
荊州城內守城軍士,如今分為兩派,一是城中守兵舊部,二為蕭繹進駐時所帶的藩王親兵。按說兩者便是來歷不同,也是同為國朝效力,只是舊部眾人對藩王親兵一來,便處處頂著蕭繹的名號來壓過自己一頭的行徑一直頗為不滿,在私下里總有怨言栽道,對此荊州主將田守義矯正數次未果,也只得隨他們私底下去發泄了。
而事實上田守義作為皇帝親自指派的鎮守荊州城的主將,赴任亦不過兩年有余。皇帝多疑,不愿讓駐將在一個地方盤亙過多的時日,只怕要結成自己的勢力。而荊州城中守兵,內里有多少人受過王家的好處?這一數目只怕難以統計。如今兩軍互相對峙,個中曲折是非,人人都心知腹明,是以荊州舊部一直隨田守義駐守于東北城下,而蕭繹親兵則駐守西北城下,兩方各據地勢勾心斗角,平日少相往來,雖然士卒間偶有口角之爭,如今日聚眾搡打之事卻未曾有過。
陳霸先得聞,忙翻身上馬,向荊州東城飛馳而去。余下兩人互看一眼,也連忙打馬跟上。
果如那同統領所言,東城門內正是一片亂態,因所著軍服皆為一致,士卒嚷打廝混在一處,也難辨究竟是何將之兵。只見金色粟米散落了一地,復有一干閑人圍在四周,規勸者有之,高聲叫好者有之,遠觀指點笑樂者有之,簡直就是不成體統。
陳霸先勒馬遠駐,看了片刻,皺眉問道:“田帥安在?”
那報信的同統領答道:“田帥今日進了內城公干,尚未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