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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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在擁堵的車流里艱難地挪動著,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霓虹閃爍,勾勒出高樓大廈冷硬的輪廓。這繁華像一張巨大的、華麗的面具,遮蓋著內里無數個像她此刻一樣的瘡痍與空洞。王詩雅靠在有些油膩的車窗上,冰冷的玻璃貼著額角,試圖汲取一點微不足道的涼意,來冷卻腦中翻騰不休的混亂。
林浩最后那幾句輕飄飄的話,如同附骨之疽,反復在耳邊回蕩:
詩雅,夫妻一場,我也不想把事做絕。那套城東的小公寓,地段雖然舊了點,但產權清晰,過戶手續我讓助理盡快幫你辦好??倸w……算是個落腳的地方。
公司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外頭欠的都是實打實的債。你是法人,這責任……唉,法律上的事,律師會跟你解釋清楚。我這邊資金鏈也緊張,實在是……愛莫能助了。
以后……各自安好吧。
落腳的地方各自安好
王詩雅扯了扯嘴角,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那套所謂的城東小公寓,她只去過一次,還是幾年前林浩公司一個遠房親戚臨時借住時,她順路送了點東西過去。印象里,是那種灰撲撲的老舊小區,樓道狹窄,墻壁斑駁。他所謂的不把事做絕,就是把她像丟垃圾一樣,丟進那個早就被遺忘的角落而那兩千三百萬的債務,像一座無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壓下來,讓她每一次呼吸都感到窒息。
手機屏幕在昏暗的車廂里亮了一下,微弱的光映亮她毫無血色的臉。是銀行的催繳信息,措辭冰冷而程式化,像一個精準的倒計時,宣告著她安穩人生的徹底終結。
師傅,她的聲音干澀沙啞,像是砂紙摩擦,改道,去城東……楓林苑。
司機師傅從后視鏡里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和好奇,大概是從她蒼白的臉色和微紅的眼眶猜到了什么。他沒多問,只是沉默地在前方路口猛打方向盤,車輪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車子笨拙地掉頭,匯入另一條更顯昏暗的車流。
楓林苑。名字倒是帶著幾分不合時宜的詩意。車子最終停在一個連路燈都壞了大半的小區門口。幾幢火柴盒似的舊樓沉默地矗立在夜色里,外墻的涂料大片剝落,露出底下粗糙的水泥底色,像一塊塊丑陋的傷疤。樓道入口黑洞洞的,散發著潮濕的霉味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陳腐氣息。
王詩雅付了車錢,拎著唯一一個從別墅帶出來的行李箱——里面只草草塞了幾件當季的換洗衣物和一些必要的證件,是她僅存的、沒有被查封或合理轉移走的可憐財產。箱子不大,卻很沉,沉得她纖細的手腕都在微微發抖。
樓道里沒有燈,她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慘白的光束刺破黑暗,照亮腳下坑洼不平的水泥臺階和墻壁上密密麻麻、不堪入目的開鎖、通下水道小廣告。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塵上,發出輕微的噗噗聲。鑰匙插進生銹的鎖孔,費了好大勁才擰開,咔噠一聲,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摩擦音,門開了。
一股濃重得化不開的灰塵和霉變氣味撲面而來,嗆得她立刻捂住了口鼻,劇烈地咳嗽起來。手電光掃過室內:狹小的一室一廳,地板是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廉價復合板,蒙著厚厚的灰;墻壁泛黃,天花板角落掛著破敗的蛛網;客廳只有一張搖搖欲墜的折疊桌和兩把塑料凳子;唯一的小窗戶玻璃碎了一塊,用發黃的膠帶歪歪扭扭地粘著。角落里堆著些蒙塵的雜物,大概是前任住戶留下的垃圾。
這就是她以后的家一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一個用來盛放她破碎人生的容器疲憊和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沒頂。她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到地上,行李箱倒在腳邊,發出沉悶的聲響。黑暗中,只有她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在空蕩破敗的房間里微弱地回響。淚水無聲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不知過了多久,身體因為冰冷和僵硬而發出抗議。她撐著門板,掙扎著站起來,骨頭縫里都透著酸澀。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她摸索著找到墻壁上那個落滿灰塵、開關都發黃發粘的老舊電燈開關,用力按了下去。
啪嗒。
頭頂那盞瓦數極低的白熾燈閃爍了幾下,掙扎著發出昏黃黯淡的光芒,勉強驅散了門口一小片濃稠的黑暗,卻讓整個房間的破敗和凄涼更加無所遁形。燈光下,灰塵在空氣中緩慢地舞動。
王詩雅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里依然滿是塵埃和霉菌的味道,但她強迫自己適應。她開始打量這間屋子,目光掃過每一個角落??蛷d一覽無余,除了破敗還是破敗。她的視線最終落在臥室門口對面的那面墻上。
那面墻的中央,一大片深色的、不規則的水漬印記異常醒目,邊緣已經發黑,顯然是長期滲漏留下的痕跡。在這塊丑陋的傷疤上,突兀地掛著一幅畫。一幅廉價的、批量生產的仿制油畫,畫框是粗糙的合成木,涂著俗氣的金漆,畫的內容是模糊不清的田園風光,色彩艷俗。
掛在這里,目的不言而喻——遮丑。
王詩雅皺了皺眉。這塊水漬,還有這幅格格不入的畫,都讓她心里涌起一陣強烈的不適。她需要一個干凈點的環境,哪怕只是心理上的。她走過去,踮起腳尖,伸手去摘那幅畫。畫框比她想象的要重一些,而且掛得很隨意,只用了一根細細的鐵釘。她用力一抬。
哐當!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畫框被她摘了下來,但重心不穩,帶著她一個趔趄,沉重的畫框脫手砸在地板上,揚起一片灰塵。畫框背面朝上,那粗糙的纖維板背襯裂開了一道口子。
王詩雅被灰塵嗆得又咳了幾聲,有些懊惱地彎腰去撿。手指剛碰到斷裂的纖維板邊緣,動作卻猛地頓住了。
不對勁。
畫框的重量不對。剛才摘下時感覺異常沉重,絕不是一幅普通廉價油畫該有的分量。而且,那裂開的口子里面……似乎有東西
她的心突然毫無預兆地狂跳起來。一種莫名的、近乎荒謬的預感攫住了她。她蹲下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摳住那道裂開的纖維板邊緣,試探性地向外掰開。
咔嚓。
纖維板發出輕微的撕裂聲,裂口擴大了一些。
昏黃的燈光下,她看到了一抹不屬于畫框本身的深色。是皮革她心跳得更快,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顫抖。她不再猶豫,用力抓住裂口兩邊,狠狠一撕!
嗤啦——
一大塊纖維板背襯被撕扯下來,露出畫框內部一個被刻意掏空的長方形空間。就在那狹窄的空間里,靜靜地躺著一本深棕色的硬皮筆記本,以及一個用黑色絲絨小布袋包裹著的、拳頭大小的東西。
王詩雅瞳孔驟然收縮。她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硬皮筆記本粗糙的封面,冰涼。她把它拿了出來,很沉。接著,她拿起那個黑色絲絨布袋,輕輕打開束口的抽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