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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新仇舊恨

          袁承天也看出了鄭蕭蕭的心事,便大聲道:“蕭蕭姑娘我帶你去找你師父討解藥!”鄭蕭蕭凄然道:“我師父最恨背叛師門里通外敵的門人弟子,又何況本派門規戒律第三條:背叛師門,與外人勾連忤逆師尊者殺無赦,所以還是不去,蕭蕭只愿以后袁大哥你記得世上曾有過一位為你舍身忘死的姑娘也就是了……人生世間,誰人不死?早死晚死,原無多大區別,只要死得其所,何必在乎別人的目光?……為了你蕭蕭心甘情愿,何來怨恨,……只望你可以救格格脫離苦海,不要讓她和一個不喜歡的人在起?那樣她會痛苦一輩子……”她的這番話無異又觸動了他本已恢復的心弦:是啊!格格也許怨恨自己不帶她出走京都?如果袁承天帶她走,似乎誰也攔不住,以他現在武動的造詣,皇宮大內四大高手和血滴子領頭楊契丹也未必是其敵手,九門提督盧照林似乎也不過如此,如果真交手,他九門提督也未必有勝算;要知道袁承天體內有師祖林正眠幾十年的武功內力修為,當真非同小可,雖不可以和武當諸派掌門一較高下,也是不遑多讓。須知當年昆侖派林正眠道長英姿天下,風彩過人,俊逸不凡,可謂在當時天下武林中一騎絕塵,余者江湖別派人士難以望其項背,是以名震天下。只是過來趙相承接任掌門,因無《乾坤一指》的秘笈,所以威名日趨式微,不再有林正眠當年睥睨天下的氣慨;否則以伊犁將軍蘇寧杰之流怎敢冒犯昆侖派,以至于昆侖派盡被其虜至京師有此之恥!

          可是袁承天此時也顧不得上三樓救師父,只一心要鄭蕭蕭不要死,活轉來!他不理會將來別人會怎樣評說這是非,定會有人認為他為了一個相干的女孩而錯失救師父的千古難逢時機,終究功虧一簣!他不在乎,只在乎自己做事無愧良心也就是了,否則何以為人?別人救他性命,他卻置別人生死于不顧,這豈是他袁承天的作為?是以便是性命不要也要找上白蓮花討要解藥,那怕自己一命抵一命也要換回鄭蕭蕭一命。袁承天雖然有時也懦弱,可是大是大非面前當仁不讓,有時他倔強的脾氣讓人無可奈何!在昆侖派同門習藝時他便是這種性格,與別人處處不同,雖出身寒微但仿佛青蓮出污泥而不染,性情高潔,從來不同流合污!——是以師兄傅傳書看他不順眼,處處制肘要他難堪,幸好有師姊趙碧兒在場,才不至于讓他出乖露丑,饒是如此,也是暗中聯合師兄弟以較藝為名,連合打壓,誰教他自命清高,討得趙碧兒歡心,才使得這干師兄弟看在眼中,恨在心中,總要找個借口好好出口惡氣??墒强傇谖ky時師父趙相承和趙碧兒雙雙出現,總能化解危機,不至于兵戎相見,免了流血沖突;那么不問可知是趙碧兒報訊,否則以師父操勞派中事務,怎么會事事親為呢?定是趙碧兒所為,否則為何總在關鍵時刻趕到,傅傳書雖心知趙碧兒所為也無可奈何,在昆侖派趙碧兒是師父和師娘掌上明珠,任誰也不可開罪于她的,是以師兄師弟都對她敬畏有加,不為別的,只為師父和師娘。

          他腳踹破二樓木窗,背負鄭蕭蕭從二樓躍下,落在大院中,驚得光明殿中的蓮花宗女弟子們大驚失色,紛紛躍出大殿,一個個用背后掣出一柄柄亮如水的三尺劍,刷刷竟將袁承天圍在垓心,其中一個為首的女子斥聲道:“好奸賊,夤夜闖我光明殿非奸既盜,還不快放下鄭師姊,否則要你一時片刻便死?!痹刑旃鎏齑笮Φ溃骸澳銈儙胰ヒ娔銈儙煾福硪豢棠銈兊泥崕熸⒅慌旅鼏庶S泉。”其中一個老成持重的師妹見情形不對,因見同門臉色蒼白,手背紫黑,似乎中了本門最為要命的毒劍,是以便悄悄拉了一下領頭師姐,示意帶他去見師父,因為眼見鄭蕭蕭毒入肌腹,再不用本門解藥,只怕一時半刻便要命喪當場。領頭師姐豈有看不見之理,只是她還心有不甘。袁承天見猶豫之間,便大聲道:“再無解藥,蕭姑娘的命便沒救了?”領頭師姐自然不愿同門殞命,便不情不愿在前,來到師父別院,剛欲說話,便聽白蓮花說道:“你們退下,讓袁少俠留下。”

          袁承天和領頭師姐都心中一驚,心想:她怎么知道?當看到大屋外頭有位本門弟子便中明了,定是他告知師父的,否則師父怎會知曉。

          袁承天背負鄭蕭蕭踏入大屋,正見白蓮花面對大屋中正堂一幅畫像看的入神,似乎對來人無有查覺。那畫像是一位少年人,布衣青衫,眉宇軒昂,眼眸如畫,有種說不出的俊逸瀟灑,有種不為世俗所束縛的灑脫。他見了覺得這幅畫像怎么與師父趙相承有幾分相似,又似乎是現在的師兄傅傳書的樣子!現在想來卻有幾分相似,大師兄傅傳書一樣樣模飄逸絕倫,只是心胸狹窄,睚眥必報,眼中容不下他人,有些自負,不似師父寬大為懷的情格。也許世間每個人的性格和樣貌皆不相同,既使相似,終有區別,沒有一個完全相同的一個人!

          袁承天將鄭蕭蕭放在椅子上,拱手為禮道:“晚輩袁承天見過白掌門?!卑咨徎ɡ淅涞溃骸澳闱笪覟檫@逆徒醫治創傷?”袁承天道:“請白掌門念在師徒一場,出手救治蕭蕭姑娘一命,否則她真的不行了!”白蓮花已轉過身來,看了一眼氣若游絲的鄭蕭蕭,真是又恨又氣,恨她竟幫外人,氣得是敵人未傷分毫,而自己門徒反而中了毒箭,你說讓人氣惱不氣惱。她又轉頭看袁承天,不覺心中暗暗喝彩:這少年身材也不見十分高大,可是卻是氣派不凡,眉宇間透出英氣,周身的氣派竟似天下無人可比擬,因為一個人的氣勢是與生俱來,而不是后來才有的,便如一個人的命運劫數皆是一出生上天便在冥冥之中安排好的,是不可以更改的。便是袁承天雖幼小做乞丐在世間乞討為生,可是人的氣質都不因惡劣環境而改變,正如孔圣先師所言:與善人交,如入芝蘭之室;與惡人交,如入鮑魚之肆。他所遇到雖不盡是好人,可是越是底層越良善,總然不會錯的,在他快奄奄一息時,有善良的好人給他衣食,在他受了冷,風寒病在身,一樣有良善的大夫為他醫治,世間還有人心仁術,懸壺濟世的好大夫!這世界從不因幾個惡人而改變,光明總是在前,照亮好人前程的路!

          過了一會兒,白蓮花道:“你要我出手醫治,你憑什么?”袁承天道:“蕭蕭姑娘是你門中弟子。你不該醫治么?”白蓮花道:“那又怎樣?她幫助外人攻破機關,已是忤逆師尊大罪,可說罪在不赦,生死由天,我為什么要管?”袁承天見她不可理喻,大聲道:“你只不過氣憤晚輩破了光明殿機關,你心中郁悶氣不過便拿蕭蕭姑娘出氣!你還配做一代掌門,毫無仁義之心,視天下蒼生于無物,你不覺得心痛可恥么?”白蓮花看著袁承天不怒反笑道:“救與不救只在我一念之間,你非但不求我,反而用惡毒言語擠兌我?你以為你這激將法有用么?”袁承天道:“我從未這樣想過,做過!因為我心中明白你如果要蕭蕭姑娘死,既使我下跪相求,你也未必會良心發現出手救蕭蕭姑娘,因為你心中已有主見,旁人是無法改變你的作為?!彼D身要走,心想蕭蕭姑娘若死,我也活著焉無意義,不如索性重回光明殿,以命相拼破了機關消息救師父他們脫樊籠。

          白蓮花這一生中從未見過如此義氣用事,生死置之度外的少年?!械?,那便是廿年前與趙相承聯手擊敗靈蛇派的首領白碧塵,除此便是今日又見這與眾不同的少年。她的眼前不禁又浮現了那個英氣勃發的少年英俠——當年昆侖派的大弟子趙相承,本擬與其把臂江湖,聯袂殺敵可是他們正邪不能相融,永遠都不可以在一起,是以當時白蓮花情不自禁和趙相承有了肌膚之親。后來白蓮花便有了趙相承的骨肉,只是他們已分開,趙相承自然蒙在鼓中不知道。如果他知道傅傳書是他的親生骨肉,只怕會后悔當初自己當年荒唐行為。今日白蓮花看著這義氣用事的少年,不由自主想起了趙相承;他們一樣的義氣風發,一樣睥睨天下,全然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只為世間大義!何懼生死?這樣的人世間豈非少之又少,否則何至于讓滿清坐擁天下三百年?

          白蓮花忽然對這袁承天心生好感:他心甘情愿為一個女孩去死,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平凡的人很難做到,便是許多江湖中名門弟子也難做到,這是多么難得。如任由他一意孤行,這樣妄送性命,自己會心安么?她下意識看了看地上的鄭蕭蕭,眼中竟濕潤,有了淚水——是?。∪松篱g,人都是有情感的,除卻草木!她扶起鄭蕭蕭,看她面色蒼白,似乎命在傾刻,不由低聲道:“蕭蕭,師父怎么也不會讓你死去?!彼焓贮c她創口周邊穴道,然后從衣袋中取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綠油油的藥丸讓她服下,向大屋外喊道:“歸月、銘姊你們進來?!边@兩位自然是其門徒。白蓮花聲音甫落,歸月和銘姊便進了大屋。白蓮花吩咐二人小心照看她們師姊,又將一包藥末交給二人給敷上。此間事情一了,她轉臉面對袁承天道:“袁少俠,你私闖光明殿,營救逆黨,罪在不赦。我守光明殿,命在朝廷,職責所在,有人私闖大殿,殺無赦!少俠你是自裁還是要本宮動手!”袁承天亦知這白蓮宗亦正亦邪,派中門人弟子總是透著古怪,尤以這宗主白蓮花為最,有時正派,有時一時性起殺人無算也是有的;以今日之情形只怕好言相勸不起作用,只會自取其辱,是以袁承天不卑不亢郎聲道:“悉聽尊便,晚輩一力奉陪!”白蓮花一拍手掌道:“好,不愧是昆侖門下!”她刷地拋下手中所擎白蓮花,蛾眉不低首,看著袁承天:你要死可怨不得我?

          大屋中油燈忽明忽暗,映得她的身影忽長忽短,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變得十分詭異。不知為何此時袁承天覺得這白蓮宗主已不似方才明艷奪人,似乎玫瑰含刺,變成了十惡不赦的惡人,也許世間每個人心中皆有魔,只是平常控制的好,才沒有發作出來,此時白蓮花魔性又起,想起薄悻無情的人——那人自然是昆侖掌門趙相承,便咬得銀牙欲碎,這廿年之間,他竟對她棄之不顧,讓她在白蓮宗孤燈難眠,有時只有空對浩月長嘆,離人的愁,離人的苦,誰又知其中無盡纏綿的況味——那種比死還難受的相思,煎熬她的一顆始終不渝愛他的心。——可是世間的美夢總容易醒!每個醒來的人都不肯面對殘酷的現實,只有一顆執著無處安放的愛人的心!

          風又起,吹動白蓮花白衣裙,她仿佛綽約如仙子,仿佛又回到廿年前與趙相承聯手對敵白碧塵的情景,只可惜幻夢成空。白衣翩翩,看似美麗不可方物,實則暗藏無形殺機。一道無形力氣欺到袁承天面前,待他看清時已到面門——是一片晶透剔透發著紫色光芒的蓮花花片。袁承天見避無可避,只有運力張口一吐用力道將這奪人性命于無形的蓮花噴擊而去。白蓮花如影隨形,左掌從右袖底穿出,正拍在袁承天的左肋下。幸好袁承天老早已真氣打通奇經八脈,是以身體有真氣護體,遇有外力侵犯便游走其中護其不受傷害,如果換作旁非死既殘,而換作袁承天只是氣血翻涌,于性命并無大礙。他受這一掌之力,身體向后躍開,退后幾步,只覺體內氣血翻涌,似乎不受控制,哇地一聲一口鮮血吐出,身子一搖又站立,雙目直直看著白蓮花。

          白蓮花也是心中驚異,心想這小子內力著實深厚,吃我一掌,竟而只吐了血而沒有死,實在出乎意料,看來自己大意失荊州了,可要收起小覷之心,加倍對敵,否則自己白蓮宗主威名受挫,以后何以人前人后再顯威名!她想到此處身子前躍,雙掌變爪當頭向袁承天頭腦抓下,勢要一招斃命。在她眼中別人的生死已不太重要了。她只是任意為之,我行我素,誰也管不了她。也許在世間只有一個人可以控制她的魔性,讓她回歸本來——那便是昆侖派掌門趙相承,除此無它!

          袁承天縮身挨地滾開,出了大屋,躍身到了前庭。白蓮花隨后躍至,二個人如影隨形出了大光明觀。長街寂寂,只有守衛觀外的士兵。有幾個士兵前來助拳,袁承天生平最恨清兵,禍國殃民,正所謂衛國無方,撓民有術。但教他見了鷹爪子一掌一個全都了帳。白蓮花見袁承天殺了幾個清兵,也不阻攔,只是冷眼旁觀,她雖是魔教,可是心中也有民族大義,誰是誰非她自然明白。平昔這些清兵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看見庶民百姓一言不合便是長鞭夾頭蓋腦抽下,從不憐惜天下子民,在他們眼中百姓的性命直如螻蟻,打殺又何妨。在滿州人眼中漢人懦弱,便如當年多爾袞時的范文程,雖為漢人,卻投敵賣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當時之時多爾袞欲進攻大明但是猶豫不決,此時范文程積極獻策言:漢人懦弱如斯,奪其地忍;殺其人忍;奪其屋忍;滅其宗族忍,此等民族何足懼哉!多爾袞便揮軍南下,對明軍摧枯拉朽,入馬中原,以至坐擁天下,役漢三百年!此為天下之不幸,不幸中大不幸是明亡清興漢奸走狗之輩層出不窮,個個鮮廉寡恥,忘了宗族社稷,雖為漢人卻比滿州人還兇殘,殺起自己同胞了無愧色,無辜的鮮血染紅了他們一個個頂戴花翎。其實歷史是沉重,沉重的歷史是血淚壘成的,尤以明亡之際漢人朱明皇室遭遇最為慘烈,外有強敵——滿州;內有亂臣賊子,禍國殃民,以至后來無法收拾,亡國滅種,此三百來之悲哀莫過于此也!

          忽然長街一頭大踏步走來一人,氣勢洶洶,滿臉殺氣。正有隊清兵巡查見狀上前盤問。這人也不答話,忽然間出手左手起右手落,右手起左手落,喀喀聲響盡數擰斷這十幾名清兵脖頸。他們至死都不明白殺死他們的人是誰?白蓮花見狀心中一驚,駐步不前。袁承天也停下腳步。只見這人飛身躍來,來到白蓮花眼前嘻嘻笑道:“白姑娘,一別經年,沒想到你容顏勝昔,仿佛廿年前的模樣。對了,趙相承那小子呢?”他自稱昆侖派掌門趙相為小子,可見便是江湖前輩。

          白蓮花道:“白碧塵這些年你還沒死?還在做這傷天害理之事,為禍人間!”這人自便是靈蛇派幫主白碧塵。他此行從萬里之外的西域來到中土,便是為了報昔年之仇。當年白蓮花和趙相承聯手對付他,殺了他的靈蛇之王,讓他神功難成,以至郁郁成疾,成了瘋顛,幸好后來遇到了一位神醫治好他的瘋癲,否則他非癲狂至疾而死不可。后來有了兒子白鳳城,雖然是和勾欄女子所生,可是他從來討厭所謂世俗禮教,也不喜歡什么所謂名節和什么女子名分,只要自己活得心安理得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