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七十八章 授命于天.潛龍勿用
船上是一男一女,那男子頭戴斗笠,看不清面目,嘉慶也并未十分在意。船行大海只見月懸中天,萬星拱衛(wèi),仿佛天下眾臣擁護天子一般,不覺心中感慨,說道:“可情,你說天下是不是各有其主,所謂授命于天,該我滿洲愛新覺羅氏擁有天下?”上官可情道:“天下之勢,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這也是明室所以滅亡之原因,非是君臣相斗,亦是吏治**,天下民眾流離失所,饑不裹腹,以至天下生亂,大抵天下大亂之征兆,人間非復(fù)有禮義廉恥之念,所謂洪水猛獸又現(xiàn)人間!”嘉慶皇帝道:“更有一層原因,國不知有民,民不知有國,這是歷代王朝最危險征兆;而那位出道既巔峰的皇帝朱由檢,偏偏手下是一群沽名釣譽之人,所以文死諫,武死戰(zhàn),以至這位睿智少年皇帝本來可以大有作為,因為他既位之后便誅殺禍亂天下的閹黨,似乎能挽大廈以將頃,可惜為朝中眾臣所裹挾,最終身死國亡。朕讀史書,看到那李自成兵臨BJ,要皇帝朱由檢封王,本意無意殺害君上,只要朱由檢簽下城下之盟,便兵回西北做王;可是皇帝不允,以為朱家天下豈能與亂臣賊子分羹,以至義軍攻破京城。朱由檢也算是個英雄,不失先祖洪武之遺風(fēng),在煤山以身殉國,剛烈如此,試問天下帝王能有幾人?朕甚是心儀這位皇帝,終其一朝一國,不和親,不割地,不納貢,不賠款,其氣節(jié)令人嘆服,其威儀武功遠邁漢唐,皇帝終其一生,恪守: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上官可情見嘉慶皇帝說到此處,神情肅然,想像百多年前,朱由檢在煤山殉國的情形,不覺目中有淚。嘉慶皇帝見她眼中有淚,為她揾去淚水,遠望天上的月,說道:“天下君主多是敬重英雄好漢,痛恨數(shù)典忘祖,忘卻禮儀廉恥,出賣國家的亂臣賊子。”?
上官可情道:“天下如你一般的又有幾人可稱英雄?”嘉慶皇帝道:“我愛新覺羅氏武功睿智皆勝前代,所以該有天下。想那朱由檢雖也聰慧,可是也有不智之時,錯殺袁督師,以至無人克守遼東,以至天下淪陷。有袁督師在,滿洲人不能得志于中國,袁督師亡,則滿洲人得志于中國,確然如此。你說這皇帝如此行事,天不亡明,可說是無天理!”上官可情聽在耳中總是不快,看他志得意滿,心想都怪當(dāng)初我們漢人各自為政,一盤散沙,不能齊心合力一致對外,所以失卻天下,讓百姓流離失所,痛不自己!
嘉慶皇帝忽覺自己忘形,便話鋒一轉(zhuǎn)說道:“朕自承大位親自躬為,本意滿漢一家,不意天下偏偏有人要反清復(fù)明,與朕為敵,妄想恢復(fù)明室,可不是癡心妄想了么?”上官可情本要說話,卻又咽下,心中只想:天下本來也不是一人一姓之天下,君主德不配位,難免失了天下,這也是天道循還,自然之理。
忽然那掌舵男子卻道:“現(xiàn)在天下不是洪水猛獸?有時禮儀廉恥盡失!皇帝德不配位,有時洪水過后,災(zāi)民死亡枕藉!可是那位皇帝自以為功,還說什么朕躬體恤萬民,只不過收買人心罷了!”嘉慶皇帝聽這人出言相譏,斥道:“現(xiàn)在不比前代強之百倍?”掌舵男子道:“天下百姓心中依舊故念前朝,那是他們的本來邦國,而現(xiàn)在清國卻是愛新覺羅氏一姓之天下,那來什么與民為樂。”嘉慶皇帝道:“我愛新覺羅氏雖興于黑山白水之間,難道不該擁有天下?”
掌舵男子仰天長嘯道:“直教在下晚生百多年,否則于那國家存亡之秋,定當(dāng)殺卻那幫亂臣賊子,通敵賣國的奸賊,你們愛新覺羅氏豈能坐擁天下?誰教我們漢人不努力,所以一敗涂地!”嘉慶皇帝看著他恨恨的表情,道:“你是什么人?膽敢在朕面前直言不諱,大言不慚?可知這是死罪!”掌舵男子郎聲道:“在下洪武門首腦——朱世杰是也!”他隨手掀下斗笠,露出本來面目。嘉慶皇帝不驚反笑,他處亂不驚,因為昔日在皇宮中見慣了爾虞我詐,所以現(xiàn)在反覺不意外!
嘉慶皇帝擊節(jié)道:“好漢子,是姓朱的后人!只是有一點你要明白,今日不比往日,順降朝廷才是正道,否則殺無赦。只要你解散洪武門,不與朝廷為敵,朕赦你無罪,終老天年,豈不是好?”朱世杰仰天大笑。嘉慶皇帝道:“我是肺腑之間,有什么好笑?”朱世杰道:“誰要你賣人情于我!如果我是貪生怕死之輩也不會是洪武門領(lǐng)袖了。”嘉慶皇帝見他本性不改,不由嘆道:“識時務(wù)者為俊杰!現(xiàn)今天下根基已穩(wěn),你要反清復(fù)明只怕是癡人說夢,終究是水中月,鏡中花,一場空歡喜。須知朕紫薇星座,授命于天,豈是爾等可堪比擬?”朱世杰道:“從來的天下是有德居之,無德退位。所謂天命所歸也只是欺人之談,終究做不得真!今日我要拿了你,以祭奠昔年揚州屠城、嘉定十日、廣州大屠殺,所死亡枕藉的我漢人千千萬萬百姓!”
嘉慶皇帝道:“那是過往之事,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你們漢人又何必掛念于心,耿耿于懷呢?”朱世杰道:“我們之所以不能釋懷,因為成為亡國奴,階下囚的時候是連乞丐也不如。我們只有隱忍,砥礪前行,在黑暗中前行,因為前面總有明燈為我照亮前程的路!”嘉慶皇帝見他不可理喻,忽爾反駁道:“豈難道以前你們的漢人皇帝便英明天縱,仁愛有加了?還不一樣食人滅性,一樣的暴戾恣睢,殺人無數(shù),他們心目中幾曾有過民眾?朕雖不敢自詡明君圣主,可是卻不會無緣無故亂殺忠臣良將!”他言下所指遠的自然是朱重八炮轟慶功樓將為國元勛幾乎盡殺,可說最為悲慘;近的如那朱由檢不也是殺人不問原由,一己行事。朱世杰見他褻瀆先人,怒道:“殺人必有因!反正這天下蠻夷便不可擁有!”嘉慶皇帝聽了仿佛到了天下的最為可笑的事,說道:“這樣說來這天下豈非你姓朱的天下?而旁不能窺與?這豈非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便是圣賢如禹舜也不能坐擁天下,這豈非令人可笑?”
朱世杰被他一頓搶白,手中木槳一扳,說道:“小心了,招來。”一槳向著嘉慶皇帝頭腦拍去。嘉慶見他情急殺人,不驚不怒,不嗔不喜,揮掌格外。要知他也是身有武功之人,要知皇宮大內(nèi)御前侍衛(wèi)和大內(nèi)四大高手那都是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頂尖好手,雖然與那昆侖掌門和諸派掌門不能相提并論,可是武功亦是不遑多讓。他平昔在皇宮忙完批閱完奏章,閑下來便與侍衛(wèi)習(xí)武過招,以防萬全。今日見這朱世杰倨傲想要殺人,心想:也好,今日也好切磋切磋,且看是你朱明后裔了得,還是我愛新覺羅氏子孫更勝一籌。他打定主意,便全神貫注應(yīng)付,因為他知道這朱世杰決非泛泛之輩,否則也不會做到洪武門首腦之位;所以不敢大意,唯有小心應(yīng)付。
嘉慶皇帝見朱世杰招來,手中木槳猶自呼呼生風(fēng),似乎要一擊必殺,仿佛有著不世之仇!想想可不是么?明亡于滿洲人之手,當(dāng)年殺害了多少無辜百姓,讓天下人蒙難。江山自此更迭,成了愛新覺羅氏一族,他們自認(rèn)為順天應(yīng)人,假惺惺后葬了那位剛烈如斯的皇帝朱由檢,其實也只不過做給世人看,自以為仁大寬厚,其實這是賣人情于世人,讓天下人歸心。可是暗中卻將朱明后裔趕盡殺絕,不讓他們恢復(fù)邦國,猶如朱三太子一案,玄燁一生都在秘密捕殺朱三太子,凡是有關(guān)牽連人員殺無赦,其一生都在這夢魘中,可說是他本性,害怕江山重歸漢人天下。是以今日朱世杰見了嘉慶皇帝分外眼紅,仿佛中了瘋魔,出手便見狠辣,勢要斃其性命而后快!嘉慶皇帝身子一晃,只見銀練一閃,手中已然多了一柄軟如布匹的軟劍,原來此劍藏于玉帶之中,不用之時便隨腰而入,對敵之時抽出在手可為防身利器。上官可情擔(dān)憂道:“永杰小心。”嘉慶皇帝此時對敵,更不回頭,說道:“理會的。”
朱世杰見上官可情分明是漢人女子,卻偏偏和這嘉慶皇帝在一起,心中生憤,便認(rèn)為不是好人,這也是他對滿洲人的偏見,認(rèn)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所以目光之中對上官可情帶有卑視。上官可情都不理會,心想:漢人當(dāng)中未必沒有惡人,那么滿洲人中未使沒有好人;怎么可以有此成見?
嘉慶皇帝劍在手,猶如銀蛇向那木槳纏去,本意劍削木槳,順勢前行,逼其就范。孰料當(dāng)?shù)匾宦暎L劍削在木漿發(fā)出金鐵之響,卻原來此木槳乃是生鐵鑄就,表面斑駁,好似木頭,其實則沉重有加,重達近百斤,非膂力過人之處的好手,才可以運用自如,敗敵機先。也許嘉慶皇帝疏于大意,并未將這相貌平平,毫無出眾之處的朱世杰放在眼中,以至失了先機。朱世杰用力將鐵槳扳出,一股強大勁風(fēng)直掃嘉慶皇帝。嘉慶皇帝頓感胸口窒息,一口喘不上來,便向后連連退去。朱世杰步步為營,鐵槳更不稍停,一招“青龍問月”一槳直向前胸膻中穴點去。嘉慶皇帝長劍下格,可是似蜻蜓撼樹不為所動。朱世杰忽爾招走奇絕,招法詭異,不攻反而向甲板拍去。嘉慶皇帝見狀不知所為?上官可情心中一怖以為他要打穿船上甲板,讓海水涌入,沉船于茫茫大海。其實不然,甲板未斷,船身巨搖,人在船上搖晃不定。上官可情生長江南,慣于劃船駕舟,對此一道駕輕就熟;可是對于這嘉慶皇帝卻是不能,因為他生長北方,少到江南水鄉(xiāng),更少出海揚帆,因為他畢竟一國之君,政務(wù)繁身,那有時日去出海駕舟。他一時但覺胸中更是煩惡。
朱世杰哈哈大笑道:“虧你是皇帝,于此也不能夠,還不如我等草莽之人。”他收槳于手,欺身而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他周身幾處要穴,腦戶穴于百會穴處四五分處、上星穴在發(fā)處一分陷中地方、前頂穴于百會穴前一寸五分處、后頂穴于百會穴后一寸五分處、玉枕穴位于腦戶穴旁一寸三分處、亦有通天穴。他點嘉慶皇帝這幾處穴道也只是旋踵之間,剎那間事。待嘉慶皇帝回過神來已是不能動彈。上官可情本要奔來相求,豈料船上那女子格格一笑道:“你還憐惜他?卻忘了我們漢人天下淪為夷狄,全是如你一般不知自尊自愛的人所造成的?”上官可情卻道:“你只知道一味殺人,為了所謂的什么朱明天下?可是你所想要的只是你一個人的天下,無關(guān)乎天下百姓的?現(xiàn)在天下太平,勝于往昔,萬民安樂,不是很好么?你們偏偏倒行逆施,自以為是,以為天下還顧念前明?也許有的,只是那些迂腐之人,在我一個小女子看來不論漢人抑或滿洲人誰做皇帝,都不重要,只要對天下百姓福祉,善莫大焉也就是了?豈但漢人坐了天下便萬世升平了,也不見得了,未使便比別人殺人殺得少了?”
朱世杰聽了上官可情一番話,氣上心頭,便要揮掌拍下,取其性命。嘉慶皇帝道:“休傷可情,要殺你殺我便了,何必為難一個弱女子,也不怕將來天下英雄嗤笑?”朱世杰見這嘉慶皇帝對這上官可情一往情深,不禁為之一動,隨既又笑道:“總是你們死的時候,只是不是現(xiàn)在。”他讓船上女子將上官可情縛住,放在艙下,隨后說道:“咱們?nèi)?fù)明社日月島,要他們歸我所用,共襄義舉。”這是以往經(jīng)歷,袁承天自然不知道這位少年皇帝甘冒風(fēng)險帶著上官可情出宮,揚帆出海尋他,豈料橫遭不測,落入人手,以至有今日之恥。
杜縱橫見朱世杰將嘉慶皇帝帶來,也是心中吃驚不小,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之好,因為茲事體大,自己非有應(yīng)變之能,況且?guī)椭髑鸱浇^又死,如果有他老人家主持幫務(wù),定然會對此事處理得當(dāng),游刃有余,奈何自己非有其能,正怔忡不知所為。忽見袁承天神情泰然,不為所動,似乎已有應(yīng)對之法,便轉(zhuǎn)目光看他,意示要他出頭止息紛爭,可是他卻忘了這樣一來未免喧賓奪主,更是大大不妥。袁承天焉是不知他的意思,奈何這是他們復(fù)明社的幫務(wù),外人似乎不容置喙,所以他才泰然處之,靜觀其變,只有到了萬不得已時自己才可以出頭,排難解紛,至于那義所當(dāng)為便是另當(dāng)別論了。一時之間空氣似乎都凝固,有些窒息了。
朱世杰見杜縱橫猶疑不決,便先賓為主說道:“貴幫正是前任丘方幫冥日,在下本來不便多所打撓,但是此事關(guān)乎我漢人的天下,所以如果當(dāng)斷不斷,反為其害,莫如現(xiàn)下咱們殺了這滿人皇帝,立下盟誓,共同驅(qū)除韃虜,恢復(fù)中華,——當(dāng)年我先祖洪武大帝亦是這樣的口號,號召天下民眾驅(qū)除蒙元,讓倒懸乾坤正回正軌,這也是天下歸心,人心所向!杜堂主此等忠義之事,你還猶疑什么?”他說話似乎無可厚非,可是杜縱橫實在有些不愿,因為他見這朱世杰依恃自己是朱室后人,行事作風(fēng)讓人生厭,頗有些咄咄逼人,強人所難的架式,心中便有些不滿,可是礙于情面,不便駁回,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他身后轉(zhuǎn)出一名復(fù)明社的年輕弟子,正是血氣方剛時,見這朱世杰這姿態(tài)便心生反感,躍眾而出戟指道:“此地是我復(fù)明社總舵,那有你外人說話的份?——雖然你是朱姓孑孫,可是也不能強人所難。”
朱世杰道:“你是什么人?要他多說。”這名弟子腰子一拔道:“我只不過是幫中一個無名之輩,雖然藉藉無名,武功低微,可是平生最見不得小人
眾人眼前一花,只見朱世杰躍身到那名弟子身邊,手起掌落,這一式快如閃電。不待眾人看清緩過神來,那名弟子悶哼一聲倒地身亡。眾人方始看清這人腦中間中了一掌,鮮血流下,已是無救了。杜縱橫此時心中恚怒,心道:“縱使我門弟子出言無狀,你也無權(quán)殺人,——而且在我們幫中,直是豈有此理?”他大喝一聲道:“你雖遠來為客,卻也不能夠隨意殺人。”朱世杰道:“遑論殺一個人,將來這天下都是姓朱的,至于殺人在下可比之別人差遠了。”杜縱橫此時也是氣沖腦門,無所顧忌,也不怕這朱世杰放在眼中,冷冷道:“你自去復(fù)你們的朱姓天下;我們復(fù)明社自復(fù)我們漢人天下,各自為政,各不相聯(lián)。你對這皇帝要殺要剮與我們并不相干!本來遠來是客,定當(dāng)把酒言歡,奈何志不同,道不合,不相為謀也!這便請吧!”說著作勢請朱世杰一干人離開海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