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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吁天錄 > 第一百十二章 勒馬古北口.長城望烽火.鷙鳥之不群.我輩皆英雄
第一百十二章 勒馬古北口.長城望烽火.鷙鳥之不群.我輩皆英雄
袁承天忽然肚子傳出咕咕轆轆的叫聲。清心抿然一笑道:“袁大哥,你肚子餓了?”袁承天不好意思騷搔頭,說道:“好像是的。”清心看了四下不見吃的東西,不由眉頭一蹙,憂愁升起。袁承天道:“不妨事!我餓肚先前常有。”——可不是,小時候他一個衣衫破爛,在每個城市中乞討,有時也討不到一個饅頭,更有人故意將餿了的飯食給他,以來戲弄他。他也不惱,因為人世間的冷暖也不過如此,人性的惡也莫甚于此,在這個冷酷的世上也不要奢望別人給你太多,因為人都是有私欲的,沒有一個完全大私無公的人,縱使圣人也難免俗,何況吾輩?
清心忽然見到不遠處一株山桃和穿心梅,那穿心梅正開滿花朵,而那山桃則果實累累,讓人見了垂涎欲滴。她看到此不覺歡呼出聲,叫道:“袁大哥,你看那桃樹?”袁承天隨她所指,見那山桃,心中也是歡喜。
當兩個人各拿一個桃子吃起來的時候,不覺想到:“天無絕人之路,世無不可為之事,只要努力總會有成功的時候。”兩個走出王府已是夜沉,京城人家都花木扶疏,夜中的茉莉和晚香玉散發出幽幽的攝人香氣,讓人心神清爽,消去憂愁。
清心忽然道:“袁大哥,將來咱們天人永隔……”忽然覺得自己口無遮攔,怎么說出這樣不祥的話,便低頭用手捻動衣裳。袁承天道:“清心,我不忌諱生死二字,因為是人便要死,所以何必斤斤計較什么?”清心見袁大哥不以為然的樣子,歡喜道:“袁大哥,你還記不記咱們初次相見的情形?”袁承天道:“我怎么不記得——我第一眼見你時便覺得在哪個世界中見過你,有種似曾相識的影像,可是現實中又實實在在沒見過,當時心中只一個念頭——今生有你,無所遺憾;如若失之,形同槁灰,可是生命中總不盡人意,清心,也許我們永遠不可以在一起,也許這是上天早已注定的,誰也無法更改,天命所歸!”清心道:“可是我從來都不喜歡海查布——他阿瑪雖為威武大將軍——可是我不在乎!——世人多是貪慕虛榮,認為榮華富貴是畢生追求,所以心累,所以心苦,為虛無的東西所困繞,壞了心智,實為可悲!”袁承天道:“人人迷其中而不自悟!這也是世人的通病,誰也無法,只為榮華富貴,那管身后事?”
在將軍府邸分別,清心猶有不舍,目中有淚,眼中含悲,似乎那心中有萬千的愁苦,只是無人傾訴,所以只有埋葬在心中,一個個默默忍受,不知何年何月才是盡頭。這種苦痛只有一個人感同身受,無法自拔,這也是人間的苦,是人無法摒除,困繞一生一世,不可開脫。
古北口在京城二百里外,是為龍脈之地,控京城北面要塞,亦有長城在其境內,古時稱大道為關,小道為口,這古北口坐落燕山山脈,地形險峻,最為重要,是為京師北面屏障,可以阻止外夷之敵犯境。其古北口長段由臥虎山、蟠龍山、金山嶺和司馬臺長城四段組成。北齊天保六年修建起自西河至山海關三千余里長城,其間古北口段為重點設防關口。金、元兩代王朝也曾對此增建。明洪武十一年加修關城大小關口和烽火臺等關塞設施,以趨完備,又自增修門關二道,一門設于長城關口處,稱邊為“鐵門關”,僅可容一騎一車通過,甚是險要;一門設于潮河上,稱之為水門關。隆慶元年戚繼光將軍和譚綸開始對自山海關至居庸關長城大規模修建,古北口長城重又得以修建,望京樓為該段長城之最高點,高可三百丈余,居高臨下,長城內外,風光盡收,一時多少英雄豪氣!
清心和袁承天二人控轡驅馬離城向北,馬行疾馳,不過二個時辰便已到這古北口長城之下,因有官兵把守關隘,所以尋常百姓無由進入長城,——但是清心卻又不同,把守官兵自然識得這位和碩親王府的格格,便自恭敬有加。二人棄馬登上長城,只覺山風凜冽,刮得人夏日遍體生寒。極目遠眺山河盡在腳上,不由心中生起豪情萬狀,見那烽火臺猶在,只是不聞號角連聲,鐵馬冰河入夢來!
清心忽覺得袁大哥神情肅然,手拍城墻,似乎心有所思,夢往從前,仿佛又見百多年前明時官兵守護這長城,與滿洲兵士交戰的情形,死亡枕藉,那些戰死的好兒郎都是底層百姓的兒女,生時藉藉無名,死后無人記起他們的真名姓,只成為帝王之爭的犧牲的人!在千年長河中無人記惦起他們熱心衛國,死后成為歷史長河中微不足道的煙塵。世人都遺忘了,他們一個個都是鮮活的生命,都有爹爹和娘親,還有妻子兒女,可是為了保護家國而獻出生命,讓人總是無奈扼腕長嘆!
忽然頭頂高空有一只塞外體形碩大的海東青飛來盤旋,似乎要獵食地上的弱小生靈。袁承天不由得從臂上取下長弓,彎弓搭箭,左手控弓,右手搭箭,伺機而動,瞧準時機,只見那海東青(此為鷹中之神,故老相傳十萬只鷹中才出一只海東青,可見其神駿,可說是鷙鳥之不群)。袁承天見它盤旋在自己頭頂上方,覷準時機從下而下疾飛而下,凄厲地鳴叫,向著他攻去。袁承天見時機正當時,左手控弓牢穩,右手射箭,只見一道耀眼白光,向那海東青射去,只聽一聲凄涼殘鳴那海東青肚腹受箭,從高空中直墮下來,重重摔在城磚之上,一片血污,只撲楞幾下便見不活了。清心本要出聲制之,可是見這海東青勢要傷害袁大哥,所以便又咽了回去。可是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因為海東青在關外滿洲人眼中是為神獸——不可傷害,遑論殺之!可是袁大哥既然為之,也是無法,只有任其自然!
袁承天轉目之間,見清心神情有些不虞,不知何意,又見她低下身將那海東青捧在掌心,口中喃喃自語不知說些什么?然后從一道城墻缺口躍下,找了一處土地,掘地為冢,將它恭恭敬敬放入,又自填土,放上石塊,雙手成掌,不知又自說些什么,然后見她神情好轉,不似適才的然。袁承天待要上前詢問,想想天下的女孩子誰又沒有幾個秘密,總是不愿對別人說的,便打住了這好奇心,不去問她。清心轉頭見袁承天正在她身后,注目于她,便問道:“你幾時也躍下城墻跟來的?”袁承天道:“適才你那一躍而下,駭得我好怕,我以為你一時想不開……”清心道:“你以為我要死。”袁承天不置可否搔搔頭。清心道:“我還不至于,其實世上的人一律平等,無所謂貴賤,可是有時上天偏偏將人分出三六九等,讓人活在囚籠中,不得自由!我雖貴為皇室貴胄,其實也難幸免,袁大哥朝廷之中多是爾虞我詐,互相傾扎,你得勢,人人恭迎你;你一旦失勢獲罪,便遭萬人唾棄,仿佛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亂國佞臣,你說世上那有黑白之分?”袁承天道:“事在人為,只要初心不變,又怕什么奸邪當道?”清心不由笑道:“袁大哥,你說得容易,實在的情形又自不同,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袁承天道:“我只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至于朝廷也許便應另當別論吧!”清心道:“袁大哥,當今之世天下幫會皆歸附于朝廷,獨有你們袁門與朝廷分庭抗禮,似乎有些不合時宜,再者我皇帝哥哥雖未下詔誅殺你們這些袁門亂黨,其它朝臣未必會有這般心思,所以袁大哥你是袁門少主,為何要浪蕩于江湖,率眾流離失所,莫如歸附朝廷其不是好?”袁承天道:“我這個人從來不會折膝事權貴,性情倔強,處處違背別人的意愿,不合時宜,——可是清心你不知道人各有志,不能強求,上天與人于生命,必有所為,縱使那市井走卒也有他的理想和抱負,不因人的身份低賤而改變。我知道天下各大幫派都臣伏于你皇帝哥哥,就連那丐幫也不再與朝廷為敵,效力當今;只是我做不到,也許我天生如此,只會木訥做人,不會鉆營取巧,更加不會巧言令色,以期謀得榮華富貴!我這樣的人實在不合時宜,便和當年的袁督師一般,做事不近人情,得罪了宵小之輩,以致惹來殺身之禍!——可是,我……有我的信念,所以也許只有潦倒一生,不得志于當世,可是明知不可為,還要為之,將來命運如何也只有交于上天安排了,亦不是我們所能控制!”
清心見他大大眼眸之中盡有悲愴之色,仿佛看透古今事理,英雄成敗得失,有時也許事在人為,雖不成功,也不留遺憾!
袁承天手撫古老城墻,腳踩地下方磚,看這巍巍長城,氣勢千年,想像當年勞工役夫身背手拉將石磚運至這山嶺之上,何等之艱辛?何等之困苦?何等之不幸?有人天生富貴,有人生如螻蟻;天生富貴,一生無憂,得庇先人福蔭;生如螻蟻,只有每日奔波,掙扎于生死邊緣,所以說上天之不仁,本應一律平等之事,偏偏改寫,讓不公的事情在世間漫延,最終天下搖搖于風雨之中,群起攻之,改朝換代,結局一樣不盡人意,循循之中,仿佛輪回,而受難的永遠是百姓!
清心見袁大哥神情黯然,知他是個悲天憫人的人物,所以也不說話。又走一路,只見一塊磚墻之上刻有字跡。袁承天心下好奇,上前細看,卻是“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得有天下誰是主,以為紫微星座人。不教天地倒懸中,日月乾坤在我手。洪武當年稱帝君,后代苗裔豈弱他?”這首詩胸有乾坤的前輩卻是何人?這首看似豪邁,中有家國之念,只不知他是何時何代之人,境遇如何?后來怎樣?不由讓人浮想聯翩。
清心在他身后,不由口中念了出來,不由拍手道:“好一個洪武當年稱帝君,后代苗裔豈弱他!看這口氣好大,有袁督師之慷慨激昂,不遜于當時之英雄!袁大哥,你似乎便是這樣的人物!皇帝哥哥時常說天下英雄,唯他與你,其它人也就算了吧!”袁承天不喜不悲,不嗔不怒,只是看這蜿蜒曲折在崇山峻嶺之間的長城,不由心中浩嘆,獨立于這城墻之上,有種曠時獨立,臨風長嘯的感慨。清心道:“袁大哥,天時不早,咱們也該回轉京城,晚了還要叫開守城兵士。”袁承天心想:可不是。便自收住腳步,又見長城之下山花燦爛,開得好看,綠樹紅花,相得益彰,讓壓抑的心情又自開朗起來。
他們二人在回去的路上,經過古北口小鎮,見有一隊隊官兵持刀拿槍在向鎮外走去,心下不覺好奇。袁承天見日頭轉西,便道:“清心,你先回,我去看看。”清心道:“我也要去,縱有危險,他們也不敢把我怎么樣。”袁承天只有苦笑,也不過為己甚,忤逆這位大小姐的脾氣。清心見袁承天應允,笑顏如花,內心極是開心的緊。兩個人來時,山一程,水一程,心情開朗,此時見那些官軍神情透著蕭殺,情知事有不妙,心中不免有些栗六不安起來,好在清心身份尊崇,縱使官軍發現他們行蹤,也不能夠亂來,否則便是死得不耐煩了。
這些官軍七轉八轉,來至古北口鎮外一處荒廢的宅院外,其中為首那人低低說些什么,因為離的遠,如果面目看的并不清楚,聲音隱隱約約有些熟悉,其身旁之人也眼熟,只是西下余光照得人眼睛發慌,看不真切。四下官軍四下散開,將這宅院四下圍個水泄不通,個個刀出鞘,弓上弦,作勢撲殺的架式。又過片刻,官軍圍攻布置己當,為首那人一腳踢開木門,那木門經年受風吹雨淋,早己朽木,不堪一擊,直向偌大的院中飛去,重重跌落在庭院中,摔了個紛碎,木屑四下橫飛。這一下早已驚動屋內之人,只見堂屋之中躍出十幾個結束停當的大漢,正是袁門中人——紫微堂主趙謙,余下四堂中眾兄弟。他們在此密謀要殺進皇宮,殺了那滿洲皇帝,以雪昔年之恥,更有深屋原因,昔日趙謙于皇宮行刺皇帝不成,反而就虜,多虧少主營救,否則非身死其中不可。只是心中猶有不服,今次便在這古北口小鎮廢園中密謀要涉險再行刺殺皇帝——他以為皇帝,群龍無首,必定生亂,那么天下反清復明勢力便有機會奪其天下——只是他這想法太過天真——天下那容易便得到手,非是天生英勇,睿智過人之輩才可以擁有,否則決難成功。歷朝歷代帝王均是在千難萬險之中奪有天下,豈是泛泛之輩可與擁有的?只是這趙謙雖為紫微堂一堂之主,卻是執迷不悟,以為皇帝死,就可以得有天下,其實不然,得天下非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否則枉費心力,多殺人命,于事無益。可是這道理他偏偏不明白,未向少主稟告便私自行事,又犯了先前袁門之弊病——各自為政的毛病。堂中弟子聽到要殺滿洲皇帝,自然人人爭先,個個奮勇,磨拳擦掌,仿佛可見天下重歸漢人之手!只是他們行事不周,被巡捕的捕快發現異常便上告上司,上司認為滋事體大,因為近來袁門忤逆亂黨又自死灰復燃,重又組織,屢屢與有司衙門為敵,其間還殺了好幾名捕快,所以上司官員便警惕上告京都的攝政王,——他只所以未上奏皇帝,因為其實要上達天聽,可說實際的情形是攝政王一人說了算,皇帝只是個傀儡而已,被人操控無有實在的權力,這也是朝中官員多數依附于他的原因所在。而嘉慶皇帝則聽之任之,有時連奏張也不看,隨手丟在一邊,有時留中不發,只是和宮女在北海龍船飲酒歌舞,仿佛無心天下事業,一力讓這位王叔一力處理軍國大事。私下和碩親王舒爾哈齊勸導皇帝要防著攝政王多鐸有仵逆篡上,不臣之心。嘉慶皇帝只是一笑置之,笑說你和攝政王同是我的王叔怎么會有忤逆之心,決然不會的。舒爾哈齊見皇帝既然說也只有不再提及。嘉慶皇帝之所以如此,只是不愿張揚,否則讓多鐸聞知自己的意圖,只怕他早起事謀反,放眼朝中雖有四大顧命大臣,然而卻無實權,沒有勢力與之抗衡,如果貿然行事只會反受其害,得不償失。
紫微堂主趙謙見到一干官兵涌進來,非但不懼,反而仰天哈哈大笑道:“你們這些狗官兵只會殘害無辜百姓,天幸今日撞我手,你們還有的活么?”他躍出大屋之時隨手拿了一柄長刀而出,迎風一展,直指那為首之人。這為首之人不是旁人,卻是那攝政王府的四阿哥多福安,他身后站立的是傅傳書,還有王府侍衛安引疾;他們是授命于多鐸而來,多鐸之所以不派別人,他是另有打算,要將這些袁門逆黨擒拿,然后引袁承天現身,將他們一網打盡,這樣對皇帝打前必大,因為他與嘉慶皇帝雖是身份有別,一個是坐擁天下,手握天下生殺大權的皇帝身份,一個是反清復明的袁門少主,他們本應仇讎,誰想竟而生出英雄相惜之念,讓人不解。有時皇帝有意為之,處處衛護這個袁門少主,對袁門弟子盡量避免殺戮,這一切全是念在他們兄弟之誼的情份,否則豈能由他袁門一味坐大,而不欲理會,天下焉有是理。多鐸此次派多福安出馬,要他一舉拿下這朝廷的亂黨,押解王府,此次縱然得悉,也是無法要人,因為攝政王有權處置這些袁門弟子,不再象上次那樣任由皇帝拘人拿去,縱使得罪皇帝也在所不惜——因為皇帝年少,朝中重臣皆倚靠自己,無會有人出頭為皇帝解憂,那樣是自尋無趣,自討煩惱,所以他才大膽行事,無所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