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延州魔教.總舵所在.教主萬壽.洪福齊天
袁承天見這位少林住持神色照人,聲如洪鐘,邁步而下,手持九金禪杖,方面大耳,氣勢迫人,想必是少林住持傳燈大師,再看那十八位羅漢棍陣的武僧便相形見拙,雖不至于形銷骨立,可也瘦削的可憐。袁承天又想到一路南來但見有沿路乞食的哀哀可憐者,似乎無人憐憫,愈到河南境內,少室之麓,反而見多,不見施粥行善的義人,只見朱門豪紳慣養家奴,駕鷹獵狗去秋獵,踐踏良田,鄉下農人不敢聲張,只有逆來順受;這也是沒有的辦法。今日到了聞名于世的少林寺,心想:少林向為武林泰斗,武學勝地,向來慈悲為懷,普渡眾生,從來以名門正派自居,嫉惡如仇的角色,只是今日見到附近猶有村民面有菜色,似乎度日維艱,實在讓人不明所以,曾記得師父趙相承在世時說起少林歷代掌門功德贊不絕口,施粥放舍,仁義為天下所知,那似乎是百多年前的事,而今實在情形卻又不知。
那為首武僧上前合什施禮道:“位持,我看他們身有邪氣,神情非中土所有,而且武功招式大有邪門外道,所以……”這位住持非是別人,卻正是少林寺住持傳燈大師——是為第三十三代少林寺掌門。他說道:“無嗔,你們錯怪了這兩位施主,他們不是魔教中人,武功雖非中土,都也不是大奸大惡之徒,你們之間一定生了誤會;以我之見,見這位少俠所使武功似昆侖一派。”他定了定,又道:“這位少俠,老衲可說的對。”袁承天見他目光閃動之間,便識破自己武功家法,不由心生敬意,說道:“住持所言不差,我們雖從西域而來,卻非奸人,實乃有所求?”傳燈大師目光一閃,不置可否道:“是么?但教老衲力所能及,便自援手,武林一脈,何分彼此。”他雖說的客氣,卻也留著后路,并未完全打保票。袁承天焉有聽不出話外之音。
傳燈大師道:“寺外之地,焉是待客之道,請殿中相見。”那位叫做無嗔的武僧雖心中不服,可是住持發話也只有隱忍,在前引導,穿院過房到了大雄寶殿,但見大殿供奉著地藏王菩薩,但見他含悲又怒看著世間,含悲者悲其世人多災多難;又怒者怒其行惡之人不得報應,往往壽終正寢,以至于洪福齊天,不可說是大義不彰,可惜他身無怒目金剛,否則殺盡惡人頭,所謂殺惡人者既為行善事。
袁承天將此行說明。傳燈大師遠觀趙碧兒之氣色,又以長線把脈,輕輕嘆口氣道:“趙姑娘是中了西藏密宗的‘消魂噬魄掌’此掌非施者自救,至于旁人似乎無可救藥。”袁承天道:“在下聽聞少林一派有《無相密要》可解此毒。”傳燈大師道:“非是老衲不肯援手,只因一個月前魔教長老茅元名前來少林夜盜這《無相密要》密笈,被寺中監寺發覺,便傳警羅漢堂、執法堂、藏經堂、無相堂、僧眾執事僧前去藏經閣,正恰撞個正著,只是這魔教長老功夫甚是了得,他們竟而一一敗下陣來,老衲聞訊亦是趕到與其交手,竟也打個平平。”袁承天道:“江湖中幾時起了魔教?”傳燈大師道:“也只是新近幾年,勢力崛起東北,他們名號為玄天教,總舵在延州,但是也有人說在南方荊湘之地,總是飄忽無定,行事詭秘,人人身上刺青——是為狼頭嘯月,而且總是殺人無算,古人尚言盜亦有道,而他們卻一己行事,教唆民眾加入教中與朝廷為敵,而且他們大首領叫做茅元化,為人作風總是狠毒無比,所以道上朋友都敬而遠之,可是他們卻野心勃勃,似乎要與當今一爭之長短!”
袁承天一路南來也似有耳聞,只是覺得荒誕不經,因為聽鄉民所言他們人人身罩黑衣,黑巾裹面不露真容,而且三三兩兩,行蹤詭秘,世人不知其蹤,只是他們人人武功高超,時有殺人越貨,而且還在坊間秘密結社,導人入教,且要發表誓言,一入玄天教,終身侍教主如父,事事恭聽如儀,不得違抗教主命令,從民間搶來奇珍異寶首先上交教主,余者無緣分享,只是教中的教眾從來神神秘秘,都不知各人尊容,尤其是這位教主更是行事隱密,教眾難見尊容,只時聽教主訓話仿佛細聲柔語,如二八女子狀,教眾雖心中生疑,卻也不敢抬頭正視這位玄天教主,因為已有先例,先前有教中年輕弟子偷偷窺視,但覺教主雖面罩黑紗,然而隱隱可見容貌仿佛二八女子,不似男子氣慨,當下神游物外,不料當場被教主發覺,雙手一揚幾枚穿心銀針刺中咽喉,一命唔呼,自此而后教中再無有人敢窺教主容顏。當然這些只是道聽途說,似乎做不得真,可是在袁承天看來,空穴來風,必有所因,所以心中便暗暗記下了。
傳燈大師話鋒一轉,又道:“當事之時那魔教長老茅元名正自翻看這《無相密要》最后一章,而此時各堂首座長老均已趕至,兩下話不投機便交手,可恨這茅元名一怒之下竟將這經書雙掌一錯碾為齏粉,可嘆少林鎮寺之寶于傾刻之間化為烏有,甚為可恨,袁施主只怕老衲愛莫能助,因為經書內容天下也只有這魔教長老茅元名知曉,天下再無人知,要救趙姑娘身家性命看來只有此人了,可惜那一役之后被他走脫,也時老衲一時慈悲,放走了,唉……”袁承天見他說話之間神色變了幾變,只覺所言不盡不實,似乎讓人不可信,心想:大抵是人家武功非凡,你們少林寺不是人家對手,只有任其自便也未可知;只是他心中這樣想,卻不能說出口,否則于他少林寺顏面不好看,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也就是了,何必至于尷尬境地?
袁承天見是無望,不覺神情蕭索,說不出的沮喪。趙碧兒見袁師弟悲苦的模樣,心想:原來他還一樣喜歡我,關心我,和先前并沒有改變,難道以前是我錯會了他意?她見他猶自難過,便悄聲道:“袁師弟,你不要為我擔憂,人生于世誰人不死?晚死早死原無多大差別,只要平生問心無愧也就是了,又何必計較于身后之事?”袁承天見趙碧兒求肯的神情,心中更加酸楚,想起自己和師姐在昆侖派習武的情形,相親相愛,只是發乎情,止于禮,不亂于形色,循規蹈矩,心中藏著一片天真爛漫,可是時光易過,而今昆侖派江河日下,日趨勢微,不見往日風光,可嘆師父一去,昆侖派事務在掌門師兄傅傳書掌控之下,失之蹈矩,以至禍事紛至沓來,難以應接,自己雖已出昆侖派,可是師門情義難抿,還要助昆侖派不至于泯然于塵世,還要大師兄重新振作,從頭再來何懼風雨!
傳燈大師見他們二人相對無語,神傷悲苦,不覺心中一動,大發慈悲,雙掌合什,說道:“阿彌陀佛,人生于世,悲苦良多,人有生死,物我兩忘;悲哉六識,沉淪八苦,不有大圣,誰拯慧橋。”他眼見袁承天和趙碧兒聽他言語怔怔然不明所以,又道:“世之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取蘊苦,此之八苦誰能逃離?袁施主老衲雖無《無相密要》經書中的要旨,但是略通門徑,不防略盡綿薄之力,以盡地主之誼,暫為趙姑娘延續生命,這也是我佛慈悲,度化為人!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袁承天見狀也知不能強人所能,既然傳燈大師肯出手相助,也是了勝于無,看來他們只有北行再去延州,尋那玄天教總舵,迫那魔教長老茅元名將《無相密要》上的內容默寫出來,自己研習好為趙碧兒療傷去毒。
又過一日,趙碧兒神情比之先前大好。傳燈大師見了心中也是歡喜,笑道:“吉人自有天相,趙姑娘氣色勝于往昔。”袁承天見趙碧兒確實比來之前好了許些,心下也是喜悅,便有意離開少林前去魔教總舵。
趙碧兒忽然問道:“傳燈大師,我昔日聽我爹爹說起過少林寺有一方‘達摩影石’里面有達摩祖師的身影,不知可有?”傳燈大師道:“確如趙姑娘所言,這方石塊現在依舊在,本在頂峰的山洞之中,后來奉皇上旨意搬離至后殿,此石高三尺,寬尺許,最為神奇者,愈遠愈真,仿佛有人坐禪其中——其實當年達摩祖師一葦渡江而來中土,至少室山但見森木森森,有龍象之氣象,覺得是為修行之地,便在嵩山頂峰山洞十年面壁,終究功成,終為一派祖師。”他又看了一下袁承天心想:你昆侖派祖師武功人品未必便如我達摩祖師,他又道:“我朝圣祖仁皇帝君臨少室山,見這武學圣地實為少見,又知當年少林十八棍僧助唐王的故事,更為感慨,興之所至,書毫而下四字‘寶樹芳林’一匾懸于大殿門楣,以示旌表其意,可說天朝隆恩。”袁承天見他神態智得意滿,仿佛于少林是莫大的榮耀,全然忘了現在是別人的天下,全然忘了該有的擔當,真真是不知他鄉是故鄉?他心中只有長長嘆口氣,心想:也許百多年間早已消磨了漢人太多的血性之氣,反而多了逆來順受,卑恭曲膝之輩,這也是古往今來難以幸免之事。
達摩影石光滑可人,已被前來寺中隨喜的人用手摩得光滑如鏡,那石之上確有人影,中有一僧,于中側坐,須眉畢現,衣衫淡墨,于近反不清晰,離遠反而愈加清楚,這也是當年達摩坐禪,精誠所至,神情影像皆入石中,可見人之心神合一可以超乎于造化之外,不為不神奇。袁承天見了也是嘆為觀止,心想:人的定力竟然可以達到如此境地,也是世間罕見,也難怪少林人材濟濟,盛名之下,果然無虛!
又到午間用過飯菜,覺得再留此間亦是無用,便起手告別,今次又自北行,心中總覺得有種說不出感慨,眼見萬里山河如昨,今朝又如夢幻,不知今夕何夕!趙碧兒倒不急著北行,因為過了登封,取道開封,便心中怎么忽然想起沖天大將軍的賦菊花: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這時何等氣魄英雄,他屢屢應試不第,皆因當時唐朝門閥士族壟斷低層讀書人上進的機會,他們永遠不會擠身公侯的位置,只有聽天由命,逆來順受做一個平常百姓;可是這位沖天大將軍豈是甘心受命,于是揭竿而起,后來兵至長安,在含元殿稱帝,國號“大齊”,后為唐軍所圍困,又被李克用軍隊擊敗,敗退泰山虎狼谷,見一時回天無術,便自自刎身亡,可惜一代大英雄就此消亡,可不讓人真當痛哭三百天,難道一說自古英雄都命短消亡,徒讓后人扼腕長嘆,天之不佑英雄豈奈何?
趙碧兒身進大梁門,只見天氣雖涼,但街市依舊興隆,只見車水馬龍好不熱鬧,忽見一家酒肆一面酒招,似乎店門前還有塊長匾,上面寫有一首唐詩,正是摩詰居士所寫的一首詩,卻道是:七雄雄雌猶未分,攻城殺將何紛紛。秦兵益圍邯鄲急,魏王不救平原君。公子為嬴停駟馬,執轡愈恭意愈下。亥為屠肆鼓刀人,嬴乃夷門抱關者。非但慷慨獻良謀,意氣兼將身命酬。向風刎頸送公子,七十老翁何所求?千年以降,而今讀來依舊俠骨丹心,讓人心往俠客之行為!袁承天于這典故自然明白,便耐著性子為趙碧兒講這故事。趙碧兒直呼好男兒。袁承天走的也累,便二個人登上這座酒樓,臨窗而下是下面販夫走卒,亦有斗雞走狗之輩,覺得人生如果如此平平淡淡一聲也好,可是自己卻不能夠,還有使命所在,不得不努力前行,有時他也會感到茫茫無助,仿佛一身飄篷江海漫嗟嘆,亦如那天地之間一沙鷗,只有自己孤勇者,仿佛沒有退縮的理由,所以他還要勇敢前行,既使將來虎兕大夢歸,便如那先祖袁督師一般,要留青白在人間,又何懼生死!
這日又過開封城北,渡般過黃河便到封丘境內,只見大堤之上已是綠草變衰,堤北堤南人家已黃昏暮遲,再看黃河之中還有搖櫓擺渡人,在風波起伏間討生涯,有時往往會船毀人亡,葬身茫茫河水之中,那也只有聽天由命,亦不是人所能掌控。
他們又拜謁了陳橋驛的系馬槐,這是當年宋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的故址,而今只見那株槐樹已近凋零,不見有絲毫生機,卻也不死,頑強生長,要看天地四時變化,仿佛一位哀哀老者,看著歷史變遷,總會不經意間長嘆,歷史長河中總有英雄落幕時,總會讓人不由得傷感連連,涕泗橫流,傷感時光易過,歲月不回頭。袁承天從這大殿出來,回頭再見那位看守這碑亭的老者,只見他昏花的眼睛中總含有悲苦,是為自己命運悲苦,亦或為別人不得而知。他在寒風中期待什么?又渴求什么?似乎到了這年紀亦是無欲無求,將世上之事看得也開了,覺得行將就木,時日無多,又何必斤斤計較甚么?唯愿在這余生中看日出夕落,平安喜樂也就是了。
趙碧兒身體漸好,加之袁承天為她以內功心法療傷,所以棄車不用,改為乘馬,二人并轡而行,不急不緩,只為看這山河風景,不由得心中暢快,袁承天不覺道:“我夢江山到眼前,檻外長河自橫流。心中有苦說不得,眼前如花人又在。我帝軒轅去往事,逐鹿天下誰可知?掌中長劍嘯天地,一夢乾坤到何年?”趙碧兒聽他吟詩,嘻嘻笑道:“袁師弟你幾時也學會作詩了,而且不遜于古人?”袁承天道:“我那有那本事,只是興之所至,說說而已,在古人面前那可是班門弄斧,不值一提。”趙碧兒見他總歡喜也多,愁苦良多,仿佛他一生不得開心顏,也許他的少年際遇便是悲苦,所似行事作風往往與人不同,似乎比同齡人多些悲天憫人,總是心中藏著不為人知的往事——有苦也不說,只因悲苦自己抗,誰教自己命運如此?誰教自己是為天煞孤星,一生不得脫離這魔咒?
趙碧兒控轡緩行,任冷風吹痛面頰,心中亦有苦痛——自從這位袁師弟結識清心格格以來便情有所鐘,對自己若有若離,仿佛心不在焉,豈難道自己使他不開心,可是自己哪點做錯了?想想也沒有,可是袁師弟為什么心心念念忘不了她?——其實她不明白喜歡一個人真的不需要理由,有時從第一眼便注定這一生非她不可,似乎冥冥之中已有安排,已非人力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