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會兒，小二左手拎著一壺茶，右手拿著茶具上樓來了。把精美的茶葉盒，夾茶葉的竹木夾子，洗茶的小茶碗，濾茶葉的壺，還有喝茶的茶盅，都按照一定的順序熟練的擺在小茶桌上。打開茶葉盒，用夾子夾出來些許茶葉，茶葉都一個一個的，在炒茶鍋里人工用手炒的，和榆錢差不多晶瑩剔透，茶葉是淺綠色的。少許山泉水洗茶，洗去浮塵，洗去燥氣，也是在喚醒茶葉原來的本性。而后是拎著長嘴的大水壺，高處往濾茶葉的壺里，沏茶，水如空中飛瀑，水線弧度若虹彎曲，直入茶壺。頭道茶，是不能喝的。也許是洗茶壺，也許讓茶壺先聞聞茶葉的味道，好讓茶葉的神韻溶解在壺里。如此往復，手法一樣，茶藝，果然非同尋常，李撲頭看得眼花繚亂，心里早就急了，嗓子就冒煙了，茶還在一步一步的沏，也不能明說，一說就是沒喝過茶的莊稼漢了。

    也已經忍了好大會兒了，再忍一會兒就過去了，誰讓自己冒充文化人呢？什么人什么講究，什么階級做什么事，不是那做皇帝的命，叫花子穿著龍袍也不是天下，還是叫花子。就這樣吧，下次還是大碗茶，這太要命了。就是為了解渴，其他的都不重要，也不會品呀。茶好了，小二自然退下來?？醋笥覜]人往自己這兒看，一連喝了十來盅茶，才把心火壓下來。把事情再從頭捋一捋，剛開始捋……

    “知道不，上個月，武陽關的王懷德被人給暗算了，去赴宴，人家去的都沒事，唯獨他回家就七竅流血，不治身亡了。聽說是得罪人了，人家用九曲龍鳳壺，這酒壺有機關，壺蓋往右一轉，就是毒酒，泡了蜈蚣，大黃，川烏，砒霜，喝一口就致命。壺蓋往左一轉，是上等的女兒紅，酒香撲鼻。人家喝的都是女兒紅，他卻被人換了毒酒，你說冤枉不冤枉啊……”一個身著青布長衫，頭戴方帽的中年人，壓低聲音說。

    “九曲龍鳳壺，其實里面有個夾層，從外面看不出來，里面大有玄機，一個壺兩個壺囊，一陰一陽，能坐出此等壺的人，也非善類……”一身白衣，斯斯文文的年輕后生也接著話茬說著。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夾層”兩個字，如同霹雷閃電，一下擊中了李，激靈一下，忽然想到，對，夾層，糞桶，原來如此，上層裝糞水，下層藏人，不顯山不露水，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天這個茶，喝的有點意思，有點意思……茶也喝飽了，結了帳，另外又賞了小二二兩銀子。小二高興的連聲說：“謝謝老爺，謝謝老爺！”

    李本想返回，把這樣的想法給張大人說說。轉念一想，還沒有調查清楚，這不過是猜測，還是坐實了再回稟吧。老樹上窩著一只烏鴉，嘎嘎的叫囂著，好像失去了丈夫的老女人在夜里痛哭。真難聽，還是走快點吧，于是加快了行走的速度。去老余頭家的路還是那么長，不過這次是有目的而來，弄不清楚，決不收兵。

    在路上，的確很是無聊，為了排解這種無聊，想想過去，想想自己，想想別人，想想人生啊。人，大部分都是勞碌命，一輩子東奔西跑，忙忙碌碌，操不完的心，辦不完的事，而且沒多少事是出于內心愿意，都是不情愿的事，不想做也得去做。除非一閉眼，再也不醒，才能安穩，不然就是富貴之人，一生下來，就含著金鑰匙，一輩子都不為生活發愁……

    人生之路，不過是漫長的征程，壯志未酬，南柯一夢。雖然有或多或少的成就，偶爾有一點安慰，甚至有點竊喜?？傆X得心靈有個黑色的空洞，用物質上的貪婪，感情上的甜美，用人情往來的游刃有余，用歌舞升平，夜宴佳肴美酒的排場，都難以填補，而且會讓這黑洞越來越大，把自己往里面拉的更深。人生多了思考，是痛苦的，可沒有思考的生活，卻是無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