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嘆一口氣，“東南瘟疫之后，禮部請百葉寺的了緣大師做了一場法事，整個流程我都參與其中，謹(jǐn)小慎微生怕出了任何紕漏，然而誰知熬到法事當(dāng)天，案上的經(jīng)文無故缺了一張，我和齊司務(wù)當(dāng)場被王全睿點了出來。跪在了緣大師面前時，我第一次覺得離死亡那么近。”

    他回憶起那日情形，似是仍在后怕，好一會兒才繼續(xù)道：“從那時起，我便知道自己和齊司務(wù)就是禮部的替罪羊，若不反抗，遲早有一日要死于王全睿之手。齊司務(wù)得知我的想法后猶豫不決，雪兒為了堅定他的信念，毅然決然地嫁給了我。”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雪兒嫁給我的時候，我還在想王全睿怎會如此好心，卻不曾想他等的是今天。后面的事方大人都知道了，我棋差一招，滿盤皆輸。”

    他說著臉上神情愈發(fā)堅定，“但我不后悔。”

    “禮部之人，即便是無意弄錯年終祭典的位次，都要落個身死名滅的下場。更何況是你這種故意弄錯的？”方紫嵐定定地看著一墻之隔的人，神情有幾分松動，“你不后悔，那你可曾想過你遠(yuǎn)在京城外的家人？”

    “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會如此。”薛昊宇垂下了頭，深吸一口氣，“方大人，你是征戰(zhàn)沙場之人，曾在綺羅城守了一月有余。我敬佩你，不過如今也想問一句大不敬的話。”

    方紫嵐微微頷首，“你盡管問便是。”

    “守綺羅城那一個多月，不知汨羅何時來攻，不知綺羅何時城破，不知援兵能否到來……”薛昊宇的聲音有些顫抖，“就像是頭頂有一把劍，步步緊逼，卻懸而不落。難道方大人你從未想過殺出城去，結(jié)束這一切嗎？”

    “從未。”方紫嵐答得毫不猶豫，“若我一人，縱是賠上性命全力一戰(zhàn)，又有何妨？可我背后站的是數(shù)萬大京百姓，那我便決不會逞匹夫之勇。”

    薛昊宇怔怔地看著她，卻見她輕嘆一聲，問道：“薛昊宇，你知道自己究竟輸在哪了嗎？”

    見他不語，方紫嵐徑自說了下去，“王全睿放任禮部其他人欺你，手段固然也不算上乘，可偏偏他的耐心比你好，他等著你忍受不住心生抗拒，再等著你步步籌謀挑撥事非，最后等一個絕佳的時機(jī)，一次性解決了你和齊司務(wù)兩個人。”

    她說著沉了話音，“整整一年，這種耐心，不是誰都能有的。”

    溫?zé)岬孽r血滴落在方紫嵐的臉上，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人的嘴唇動了動，她努力地辨認(rèn)他的口型，依稀辨出了一個謝字，便沒了下文。

    謝什么？她還未來得及說一聲謝謝，為救她而喪命的人卻要對她道謝嗎？

    她原本就猜汨羅人逼她開城門是留了后手，這才讓人盯緊了進(jìn)城的百姓，以防有人渾水摸魚趁機(jī)作亂。

    汨羅人能作什么亂呢？無外乎行刺主帥，里應(yīng)外合，她怎會猜不到？這才送上來當(dāng)靶子，想看看百姓中藏了什么妖魔鬼怪，就有人為她替了死。

    如果她再謹(jǐn)慎一些，如果她再冷靜一些，如果她再仔細(xì)一些，那劫糧的一千五百人，陳副將，還有眼前的人，他們是不是就不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