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班主

          風急天高猿嘯哀。

          落木蕭蕭。

          苦夏老長,蚊蟲老多,恨不得把蒲扇甩出九九八十一種花樣。熬過這一段難捱的夏日,終于漸漸秋風起來。

          烏程荒僻的田間野地,稀疏的種著些稻米。戰后人丁衰微,青黃不接。蘇湖熟,天下足。本該是金秋收獲的季節,大片拋荒的田地卻無情的展現在人們眼前。野草雜生,亂七八糟的植物物種爭搶著位置,傳播自己的種子。鳥雀這時候也特別多起來,率先成熟的谷子總會損失那么一些,怎么趕也趕不走。

          鄭屠夫家有九畝田契,還是一片的肥沃水田。可惜春播的時候一家還在松江避難,回來錯過了春種。

          整個烏程今年鐵定歉收,大家一起過個災年吧。有錢人的生活硬是不同的。戰亂也罷,災荒也罷,只要時疫不進門,照樣過的有滋有味。

          富貴家總有頭疼腦熱,或者是過于富貴得的病。重中之重,趕緊的弄幾個醫術高明的郎中來烏程吧!再這樣讓小郎中折騰,小命難保,好大富貴也難享受。

          同樣算是富貴人的周生貴,看的清楚情況。自打從松江回到烏程,他就謀劃著做官商勾當。富貴險中求!

          長毛禍亂之前的烏程,雖然說不得萬商云集,也是商賈縱橫,遍地黃金的天下富足地方。要論錢財多少,就周生貴這小體格,要排到兩千多號以外去。

          周生貴隨大流趕在長毛來前逃到松江租界。好過常大富那傻缺以為給錢就能保命,最后害得全家上黃泉路。但是周家也沒有逃過戰亂帶來的苦難。一大家人忍饑挨餓,風餐露宿不提,還因為瘟疫死了十來口人。兩個老祖宗、父母、岳父母、弟弟弟媳、連襟、還有三個小孩說沒就沒了,這小門小戶的哪里經得住?

          一聽說湘軍在烏程和太平軍開戰,周生貴就開始準備返回。松江這地方克周家,大大不吉利,早點回去搞事業。

          大戰之后百廢待興,搞鹽鐵軍需不行,別的生意擇機下手,總是有利可圖。你要等那些大戶醒了味掉頭回來,再想和他們搶生意?小門小戶體格小遭不住。再有,埋在西墻根的一甕大小黃魚,全家就指望這點資本翻身。這時候真金比什么都好用。就指望押這一把,乘勢而起了!

          要不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周生貴別的沒指望,打起了小宗軍糧的主意。本來他就是糧商,戰前的糧店存好些米面,也是很來錢的買賣。不然也存不下來這么些黃魚。現在周生貴在外碼頭見了世面,已經看不上糧店來錢的效率。

          這年頭,借著這軍糧的由頭和營頭、漕運搞好關系。關系一通,弄幾條跑船,再組個船隊,聘些押船壯漢,這才是掙錢的正理。光賣糧食?白浪費了船運這門生意。要不是前頭潘天順這班槍船頭領們都吃了砍頭的下場,嚇住了周生貴,他本也有心填補這個空,做一做黑道買賣。

          別說,江南漕運那可是真大款,絕對腰粗腿壯的那種。可有一條,漕運那幫人尋常也看不上眼一點點蠅頭小利。就看周生貴的人脈、手段夠不夠味,家里東西趁不趁手。

          摸遍周身,他這一家也湊不出更多好處。一甕大小黃魚看著不少,跑衙門打點上下還是夠嗆。周生貴也知道自己的斤兩,所以在家免不了唉聲嘆氣。天老爺眷顧,怎么打動黑心鬼們?

          衙門口沒有新鮮事。周生貴雖然能倒騰一點軍糧,卻削尖腦袋也鉆不進漕運那張利益網。他心里大急:再抓不住機會,等來人進了門就能把自己這小身板擠走。可恨漕運老爺們屁股肥,要價高,坐的穩穩的等魚自己往鍋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