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梧踏出山門時,石獅子左眼的朱砂新得刺目。她將靛藍(lán)布條系在獅爪上,夜風(fēng)卷起她披散的長發(fā):"告訴陸離,東郊鹽倉第三座窖井底,有我備好的見面禮。"

          暗處傳來一聲鷓鴣啼。

          暮色染紅沈府門前的青磚路,兩尊石獅子的銅鈴眼被燈籠照得發(fā)亮。清梧伸手摸了摸獅子爪下的鹽粒,指尖搓了搓冷笑一聲:“鹽都撒到看門石獅腳下了,真當(dāng)沈府是腌菜缸?”

          管家福伯弓著腰迎出來,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團(tuán)假笑:“姑娘可算回來了!老夫人咳了整月,天天念叨要重修大夫人的牌位……”

          “我娘林氏是明媒正娶的正室,牌位本就該在祠堂東頭?!鼻逦嗟睦C鞋停在門檻外,玄色裙擺掃過磚縫里的鹽晶,“倒是西墻角那尊送子觀音像,聽說底座都裂了?”

          福伯脖子一縮,后背滲出冷汗。他記得十年前大夫人出殯那日,八歲的清梧也是這樣盯著門檻,把繼母王氏送的蜜餞扔進(jìn)火盆里燒成了灰。

          穿過影壁時,清梧突然伸手拽住福伯的袖子。老管家一個踉蹌,差點撞上廊柱。“這鵝梨帳中香熏得夠濃啊。”她指尖捻著福伯的袖口布料,“去年北狄進(jìn)貢的香料,父親自己都舍不得用,倒是全灑在你身上了。”

          正廳里掛著幅褪色的《九鯉圖》,九條紅鯉的鱗片斑駁開裂。清梧盯著右下角新蓋的胭脂印——那是王氏的私章,蓋住了原本她母親題的詩句。

          “這畫掛歪了?!彼蝗婚_口。

          屏風(fēng)后傳來叮當(dāng)脆響,繼母王氏扶著丫鬟快步走來,赤金步搖晃得像要戳人眼睛:“梧兒怎么穿得這樣素凈?青黛,快帶姑娘去換……”

          “換什么?換您娘家送來的靛藍(lán)錦緞?”清梧轉(zhuǎn)身露出袖口沾著的鹽漬,“就像十年前那十二個轎夫穿的衣裳?他們抬著我娘棺材出城時,袖子里可都藏著刀呢。”

          滿屋丫鬟嚇得打翻了茶盤。王氏指甲掐進(jìn)丫鬟胳膊里,臉上還撐著笑:“這孩子定是路上累著了,快送碗安神湯……”

          “安神湯里要加遼東礦鹽嗎?”清梧突然抓起案頭賬本抖了抖,鹽粒像雪片似的往下落,“就像你們往老夫人藥里摻的毒鹽?”

          窗外竹簾猛地一晃。

          清梧余光瞥見簾子下閃過一抹竹青色衣角,布料上的暗紋像是宮里的云山錦。她想起寒山寺刺客身上那截靛藍(lán)布,突然笑出聲:“好戲才開場,可別急著散場啊?!?br/>
          福伯撲通跪在地上,僧鞋邊沾著的紅土簌簌往下掉。清梧蹲下身,捏起一撮紅土搓了搓:“這土里混著碎蚌殼,只有揚(yáng)州鹽灘才有。您老最近去后廚監(jiān)工,怎么監(jiān)到鹽堿地里去了?”

          夜色徹底吞沒庭院時,清梧站在荒廢的攬月閣前。這是她娘生前住的院子,如今野草長得比人還高。青黛摸出火折子點亮燈籠,昏黃的光照見門縫里塞著的半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