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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會(上)

          武安侯蕭弘入京封王那日的那場大雪,是臨興那個冬季最后的一場雪。雪停后,滿城的梅花一夜之間開遍了枝頭。直到數年以后,當時的情景還時常被人提及。又有文人墨客將其錄入詩文,寫入話本,載入了無數的故事之中。

          許多人說,那梅花是為他開的。

          蕭弘并沒有去看過那一年的梅花。或者該說是無暇欣賞。京中諸事盤根錯節紛亂不清。皇帝、太子、尹相,如今又莫名添了魏王。朝中眾人各有各的心思計較。京城水深而渾濁,這一切令他疲憊不堪。

          太子暗中邀約,為了避人耳目,特意約在了日薄西山之時,勾欄瓦舍之中。蕭弘只帶了韓宗耀一人隨行。落日將天邊的云層染做一片昏黃,正是瓦市一天之中最熱鬧的時候。建都二十余年,臨興繁榮富庶不亞于故都長安。城中阡陌縱橫,街巷密布如網。四方商賈云集于此,沿街邸店相連,樓閣林立,一派奢靡景象。

          那是以一國養一城的繁華。

          兩人一路策馬徐行。韓宗耀正是少年心性,左顧右盼,見什么都覺著新鮮。“將軍,你看那邊。”他說著,遙指著一處讓蕭弘去看。

          蕭弘向他所指之處望去。天子壽辰將至,京中到處都掛起了花燈。御街東南更是平地搭起了一座七層高的巨型燈樓。遠遠望去,如瓊樓玉宇,火樹銀花。

          韓宗耀嘆了聲“真好看!”接著又說:“這也就只在京城才能看到。要在咱那兒,北風一過,滿樓的燈燭都得滅個干凈。”他說完又想起這是為天子祝壽的,連忙擺手,“唉呀……不說了,不說了,不吉利。”

          蕭弘低頭忍笑。見他一臉沒心沒肺看熱鬧的樣子,心中的郁結反而輕松了不少。韓宗耀小將軍自己從不覺得,其實隨時隨地都能傻樂喝也算是個不小的本事。蕭弘尤其喜歡他這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模樣。

          穿過幾條人來人往的街巷,兩人在一間酒肆前勒馬駐足。一塊寫有“夢華居”三字的匾額橫于門梁之上,正是太子沈德啟信中約見之處。

          前來引路的是個天聾地啞的老人,帶著他們七繞八繞,進了二層最里面一間無人的雅室。蕭弘撩袍入座。韓宗耀留心看了看四周,又撇了眼門窗,悄悄掏出火折子走到窗前吹燃,在身前畫了個圈。片刻之后,見到同樣的火光遠遠閃現,他才又把火折子收回懷中,拄劍在蕭弘身后站定。

          天子素來多疑,沈德啟此時以儲君的身份私下邀約手握重兵的邊將,可說是冒了極大的風險。他們猜不透太子為何約見。試探、拉攏、警告、陰謀、或是陷阱……一切皆有可能。而對于他們來說,這無疑是追查入京途中那場截殺最好的機會。孫子有云:“知彼知己者,百戰不殆。”敵暗我明乃兵家大忌。截殺究竟是何人主使,勢必要查個清楚明白才行。

          約定酉時相見,太子沈德啟足足晚了大半個時辰才姍姍來遲。既然是暗中會面,他身邊也只帶了東宮舍人陸簡平和兩名貼身侍衛,看起來極為謹慎。

          前日的宮宴上,蕭弘曾與太子有過一面之緣。沈德啟年近四旬,極瘦,幾不盛衣,面容陰郁,皮膚泛著不正常的蒼白,狀若敷粉,唇色卻深紅似染。京中貴胄喜服福壽散。沈德啟的形貌正像是長期服食此藥的模樣。

          這些年隨著商隊往返,也有少量福壽散流入北境。偶爾服食此藥,能令人神明開朗,飄飄似仙。但此藥容易成癮,若長期服食,便會使人魂不守宅,體弱無力。名叫福壽,價比黃金,卻實實在在是害人之物。蕭弘對這東西可謂深惡痛絕,曾數次明令禁止此物流入軍中。

          天幕已經暗了下來,絲竹之聲混雜著遠處的喧囂從窗外傳來,嘈雜鬧市反而成了絕佳的隱秘之處。蕭弘不欲和人寒暄,起身一禮,徑直問道:“太子殿下約臣前來,可是有事要談?”

          “廣寧王久候了。”沈德啟入座主位,抬手示意蕭弘免禮,說話的語氣陰冷冷的,卻又客氣得出乎意料,“前日宮宴上就覺得廣寧王面善,后來才想起是在哪見過。”他說著抬眼打量蕭弘,那目光莫名令人通體不適。

          蕭弘迎上他探究的眼神,“殿下見過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