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
鐘山一行,回來后沈郁離又悶回了房里。雖然不再閉門謝客了,人卻是眼見著安靜了許多。沈行謹擔心妹妹,問過幾次。她不愿多說,他也能猜到還是為了這突如其來的婚事。說過定要幫著妹妹,但他一時也沒什么主意,只能跟著一起發愁。
宋磬兒陪沈郁離一起長大,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兩手托腮看著小郡主靜坐撫琴,一首《廣陵散》終了,余音繞梁,激起她滿心憤慨,“咱們想了這么多天也沒想出什么法子,郡主難道就真的只能嫁給那素未謀面的廣寧王了?”一想起那天在邀月樓聽那說書人說的那段武安侯怒斬潘志平的故事,她還是止不住地害怕。皇族出身的金枝玉葉,怎能嫁給一個這般粗蠻的武夫。
沈郁離頹然一笑,“或許這就是逃不掉的命數吧。”莊宣公主出降濟陽公余敬恩時她還年幼。姨母接她入宮同住。她好奇跑去看公主梳妝,卻只見到平日愛笑的莊宣姐姐如瓷偶般坐在妝奩前不住哭泣。那之后莊宣公主再未回過臨興。聽人說她過得不好,年紀輕輕便抑郁成疾,終日神思恍惚。哥哥和磬兒擔心的都是北地的遙遠和戰亂。卻不知她怕的不是戰亂,而是在戰亂之地,往后余生只能交付給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見她神色郁郁,宋磬兒一時悲從中來,起身走到她身旁,顫聲說道:“磬兒陪著郡主。不管你去哪兒,磬兒都跟你去。”
“你不怕嗎?”沈郁離拉起她的手柔聲問道。磬兒素來膽小,聽故事都會害怕。她沒想到她會愿意陪她遠嫁。
“怕。”宋磬兒一張圓潤的小臉皺成一團,“但是我不跟著,郡主被人欺負了可怎么辦?我……我能護著你。”
聽她這樣說,沈郁離倒是難得地笑了出來,“廣寧王是縱橫沙場十余年的戍邊大將。連達鉭王都敵不過他,你怎么護著我啊……”
磬兒愣了一下,隨即一咬牙攥起小拳頭,“不管,誰要是欺負你,我就和他拼了!”
這個膽小怕事的姑娘大概是拿出了平生所有的勇氣。沈郁離輕輕晃了晃她的手臂,眼底一片柔軟,“好磬兒,我不要你為我拼命。不如陪我再好好看看臨興吧。等圣旨下達,恐怕想出門就不那么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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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遷都臨興后,天子下詔取消都城宵禁。勾欄瓦舍應運而生。入夜后,瓦市里笙歌不斷,通宵不絕。不夜天之名由此而來。正逢萬壽節將至,千萬盞花燈將街巷間照得如同白晝,賞燈觀景的游人絡繹不絕。
本是看慣了的景致,沈郁離此時再看,心境卻大為不同。這或許便是她最后一次看這眼前的風景了。她生于此,長于此,從未想過離開,如何能夠輕易割舍。
沈洵聽說女兒終于肯出門了,特地在晚膳后派了幾名仆從護衛陪同。沈郁離想要靜靜,便就讓人遠遠跟著,身邊只留磬兒陪伴。
下了馬車,一路緩緩行來。踏上朱橋,又走了幾步,不知何處飄來一句唱詞,“君若問我何所羨,天邊云,云中雁。”沈郁離忽而駐足,抬頭去看墨藍色的天幕。今夜不見星月,唯有彤云渺渺,橫鋪萬里。
”郡主……“磬兒明白她心中所想,卻不知該怎樣安慰。橋上燈火在河水中映出一片浮光,無數盞河燈隨著水流漂泊遠去。她拉了拉她的衣袖,輕聲道:“郡主,我們也去放一盞河燈祈愿吧。”
無聲地點了點頭,沈郁離隨她來到河畔。河燈形似小船,獨桅縱帆,寓意一帆風順。放燈的男男女女紛紛攘攘,一盞盞河燈在水中連成一片光暈。
心中諸般思緒,難以付諸筆墨。沈郁離遲疑半晌,最終抬筆在河燈上寫下了《稼軒集》中的一句,“浮云出處元無定,得似浮云也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