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

          前十八年的人生中沈郁離從沒見過刀光劍影,血雨腥風,更沒遇到過什么險死還生的生死劫難。見蕭弘醒了,她全憑著意志堅持至今的冷靜自持一下子全部冰消瓦解了。痛痛快快哭了一場,直哭到她哭得累了,才終于止住了眼淚,將心中滿到幾乎要溢出來的焦急和不安全都宣泄了出來。蕭弘見她終于不哭了,拉過她的手抵在額上輕輕蹭了蹭。指尖傳來的溫度因為大量失血而有些涼,還是讓人止不住擔心。

          “瑩兒也被你嚇壞了。”她說著,幫他理了理散亂在枕上的發絲,指向床邊一張矮榻。

          隨著她手指的方向去看,只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厚厚的毯子底下睡得正沉。蕭弘不由一怔,“瑩兒怎么睡在這兒?”

          “小姑娘嚇得都不會說話了,困得熬不住了也不肯走,只好讓她在這兒睡。”

          想起在落雁灘與瑩兒說起阿錚的事時小姑娘的反應,蕭弘輕嘆了口氣。不知是因為昏睡太久還是失血太多,他頭痛得厲害,暈暈沉沉的,難受得幾乎有些反胃。被刺客和狼群圍攻時顧不上疼,這時候整個人都虛脫了,疼痛像是被放大了無數倍,愈發難熬。

          見他又微微闔上了雙眼,沈郁離擔心他會再昏睡過去,看了一眼放在床邊小幾上溫著的食盒,說道:“先吃點東西,趁熱把藥服了。”說著就盡量放輕了動作,想要扶他起身。

          血雖是止住了,但余毒未清,傷處尚未愈合。她的手才剛觸碰到他腰間,蕭弘忽然輕輕一顫,身子脫力般傾倒過來,虛虛靠進她懷里。

          沈郁離立時就慌了,連聲問著,“是不是碰疼了?”

          不愿讓她擔心,蕭弘微微喘息著,故作輕松地搖了搖頭。長而濃密的睫毛在他臉上投下的影子隨著他的喘息微微顫動著,整個人看起來蒼白得幾乎有些透明,就像是水晶玻璃做的。偏偏他自己沒有半點自覺,還掙扎著像是想要自己坐直,重傷失血又昏睡了這么久,身上的力氣早就散盡了,腰間的傷更是半點也受不住力,一動就是一身冷汗。

          沈郁離連忙把他按住,“別亂動了。”

          只這一會兒功夫就難受得他眼前一黑,兩耳嗡嗡作響。蕭弘也實在是沒力氣折騰了,終于放棄了掙扎,在她耳邊低低“嗯…”了一聲,聲音輕得像是蝴蝶振翅帶起的風。

          “程老軍醫說萬幸沒傷到臟器,但失血太多,這毒也拖了太久,恐怕需要好好調理些時間才能徹底清除。不準再逞強了,不然搞不好又要落下病來。”她說著舀了一勺粥遞到他嘴邊,“先乖乖吃點東西。”

          盡管沒有胃口,蕭弘還是十分配合,一碗粥不一會就見了底。乖乖吃完了粥,阿離又端來了那碗溫著的藥。只看了一眼碗里黑乎乎的液體,蕭弘恨不得眼前又是一黑。可惜逃是逃不掉的,該喝還是得喝。程老的配方依舊苦得讓人心顫,好在胃里墊了些東西,沒讓他難受得吐出來。

          喝完了藥,小公主微微一笑,不知從哪里又變出來兩顆甜棗。蕭弘正有些納悶,就聽她說道:“這是小瑩兒準備的,她說‘哥哥特別特別怕苦。’”

          一世英名,毀于一旦。想他廣寧王蕭弘縱橫沙場十余載,一身傲骨,寧折不彎。論謀略,論勇武,天下無人能出其右。可惜骨頭再硬,在小公主眼中也就只落下了個吃藥還需要用甜棗哄著的光輝形象。這輩子都沒這么丟人過。

          蕭弘尷尬了片刻,干咳兩聲,接過棗子,默默轉過臉去。

          暖黃的燭光下,大晏的戰神將軍微垂著眼睫,失血蒼白的側臉忽而暈紅了一片。沈郁離忍不住掩唇偷笑,還真是人間難得一見的風景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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