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狹小、安靜、急速下降的空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手還緊緊握在一起,手心都是汗,黏膩卻溫暖。剛才在會議室強撐的鎮(zhèn)定瞬間瓦解,巨大的疲憊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來。蘇禾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靠在冰涼的電梯壁上。

      陳嶼側(cè)頭看著她蒼白的臉和通紅的眼眶,心臟像被一只大手緊緊攥住,又酸又疼。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剛才在投資人面前的巧舌如簧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松開一直緊握的手(手心空落落的,有些不適應(yīng)),有些慌亂地在自己身上摸索著。西裝口袋,褲子口袋……最終,他從貼身的、掛在脖子上的工牌繩上,解下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極其簡陋的戒指。材質(zhì)甚至不是金屬,而是一種灰撲撲、帶著金屬光澤的硬質(zhì)合金片,邊緣還有些毛糙,像是從某個廢棄的電子元件上硬掰下來的。它的形狀很不規(guī)則,勉強算個圓環(huán),中間是空的,沒有任何裝飾。

      陳嶼的臉漲得通紅,拿著這枚戒指的手微微顫抖,眼神里充滿了窘迫和忐忑,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他笨拙地拉起蘇禾的左手,將那個粗糙的、冰涼的圓環(huán),小心翼翼地套進(jìn)了她纖細(xì)的無名指。

      尺寸竟然……意外的合適。

      蘇禾完全愣住了。她低頭看著自己無名指上那個丑陋的、甚至稱不上是戒指的金屬圈,感受著它冰冷的觸感和粗糙的質(zhì)感。剛才屏幕上那燃燒的MARRY

      ME再次在腦海中炸開,與眼前這枚簡陋得令人心酸的戒指重疊在一起。

      巨大的酸楚和洶涌的暖流瞬間沖垮了所有的堤壩。眼淚再次毫無征兆地決堤而出,大顆大顆地砸在電梯光潔的地板上,也砸在那枚丑陋的戒指上。

      陳嶼慌了,手足無措地想替她擦眼淚:對…對不起,太丑了…我…我買不起真的…這個…這個是從報廢的服務(wù)器散熱片上磨下來的…我…我……

      他的話被蘇禾的動作打斷了。

      蘇禾猛地抬起自己還戴著工牌的脖子。她的工牌繩是黑色的,最普通的那種彈性掛繩。她用力地、近乎粗暴地一把扯斷了自己工牌繩的尾端結(jié)扣!一小截黑色的、帶著毛邊的彈性繩被她攥在手里。

      然后,在陳嶼驚愕的目光中,她一把抓過他胸前掛著的工牌繩,動作快得帶風(fēng)。她將自己扯下來的那截黑色繩頭,異常利落地、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儀式感,緊緊地系在了陳嶼工牌繩的末端!

      一個極其粗糙、甚至有些丑陋的繩結(jié)誕生了。兩個工牌繩,通過這個小小的、黑色的結(jié),緊緊地連在了一起,垂在陳嶼的胸前。

      蘇禾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目瞪口呆的陳嶼。她的臉上還掛著淚珠,眼睛紅腫,卻綻放出一個無比燦爛、帶著淚花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委屈,有心酸,有劫后余生的慶幸,有對未來茫然的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不顧一切的、豁出去的明亮和堅定。

      她吸了吸鼻子,帶著濃重的鼻音,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急速下降的電梯轎廂里:

      工資延遲發(fā)放……

      她頓了頓,看著陳嶼胸前那個連在一起的繩結(jié),又看向他套在自己無名指上的金屬圈,笑容更加燦爛奪目。

      愛情,提前到賬了。

      叮——

      電梯到達(dá)一樓。門緩緩打開,外面是大廳明亮的光線和行色匆匆的人群。

      陳嶼低頭看著胸前那個突兀的繩結(jié),又看看蘇禾無名指上那枚簡陋的戒指,再看看她帶著淚痕卻笑得無比明亮的眼睛。一股巨大的、幾乎將他淹沒的暖流從心臟涌向四肢百骸,沖散了所有的屈辱、疲憊和恐懼。他猛地伸出手,將蘇禾緊緊地、緊緊地?fù)砣霊阎?力道大得像是要將她揉進(jìn)自己的骨血里。

      蘇禾也用力地回抱著他,臉埋在他帶著汗味和淡淡機油味的西裝里,無聲地流淚,肩膀微微聳動。

      電梯門開了又合上,外面的人好奇地看了一眼里面緊緊相擁的兩人,又匆匆走開。在這個快節(jié)奏的、冰冷的科技叢林里,沒有人會在意兩個失意者的擁抱。

      資本不看眼淚,但看真心。

      真心若被駁回

      沒關(guān)系。

      我們重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