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破腹療饑(上)
太子率性而為,于有意無意之間將自己的一縷癡念通過一滴鮮血寄存于榔、梅樹之中,使得世間從此多了一個全新的樹種——榔梅。
放下包袱的太子霎那間感到全身輕松,他回頭便走,再也不肯他顧。就仿佛以前的種種,已經(jīng)和他再無關(guān)聯(lián),他此時所有的,就只是這一具可以移動的軀殼,就連意識也可以隨時破殼而出,隨風(fēng)而去一般。
他拾階而上,眼前雖然是一條回頭的舊路,卻因為心境的不同而有了一種全新的感覺。在此時的太子眼里,這一座蒼茫大山突然變成了一片由無數(shù)生靈組成的生命組合體,山風(fēng)是它的呼吸、叢林是它的毛發(fā)、山澗河流是它的血脈,或優(yōu)雅或凄厲的山籟是它奇絕的吟唱。而自己所行走的這一條小路,則變成了一條將整個山脈貫通融會的經(jīng)絡(luò),因著有許許多多像自己一樣攜帶著能量往來的過客的游走而變得靈氣十足,鮮活常新。
這樣的一種感覺讓太子有了一種與眼前的大山甚至是整個天地融為了一體的恍惚,一瞬間他幾乎迷失了自己,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水、哪里是行人、哪里是樹木。更不知自己是否還是自己,因為自己也許是風(fēng)、也許是水,也許是根植于泥土的一株參天大樹,曾經(jīng)在無盡的光陰里,經(jīng)歷著風(fēng)雨,默默地注視,看滄海變成桑田,看高山裂出峽谷。
是滄桑,更是徹悟。
這個軀體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他只是順從著自己的意識飄飄蕩蕩,不知疲倦地走向那個承載了自己所有夢想的洞口。那里,是清凈、是超脫,是寂寞、是憂傷,是思念、是忘卻,是一切的一切,更是意象的虛無。
他緩步進洞,看似呆滯實則空靈,一具來自于濁世紅塵的軀體,承載著一縷渺渺茫茫遠愈微的靈魂在石榻上盤膝而坐,那雙因為洞察一切表象因而也就能夠帶來雜念心魔的眼睛隨之緊緊閉上,不再睜開。就像是一個澄澈的音符,隨那一只纖長的手指離開琴弦,悠悠地蕩漾,漸漸消失在清風(fēng)里。
這一坐,坐穿了光陰,消餌了時空,多少年?多少天?只有那頭守候在洞口嘯月吟風(fēng)的黑虎心里清楚。
山中無甲子,歲月不知年。
日升月落、花謝花開,山間的樹葉在洞口平臺上積滿了厚厚的一層,除去黑虎時常前來探視時所俯臥的那一隅之地,其余全是一片新新舊舊的枯黃。
洞口前的石臺上,放滿了黑虎殷勤采摘而來的果實,但因為無人食用,時日一久之后,已經(jīng)大都腐敗成泥。忠實的黑虎雖然明知太子從未出洞食用過,但還是定期地將新鮮的果實銜來,唯恐一旦太子饑餓,卻是采摘不及。
但黑虎那幽幽的嘯聲隨山風(fēng)在山間回蕩,顯得是那樣的落寞和凄涼,那個洞中之人卻再也不曾現(xiàn)身,就好像是早已經(jīng)身化木石,與它殷勤守護的那個冰冷的石洞融為了一體。
洞口蛛絲密布。
陰暗的石洞之中,絲絲縷縷若有若無的天地元氣如清風(fēng)般不絕如縷地涌來,將洞口布滿的蛛絲吹得微微拂動,一頭肥碩的蜘蛛靜靜地俯臥在蛛網(wǎng)中心,靜靜地等待著食物的到來。
和洞外的黑虎一樣,在這種充沛已極的天地元氣浸潤之下,在太子那盈滿而溢的道意潛移默化之中,蜘蛛和黑虎都已經(jīng)漸漸消除了那種與生俱來的殺戮戾氣,變得沉靜如斯。黑虎眼中的那種自生的金光已經(jīng)收斂不見,而頭頂上的那對骨角卻已經(jīng)長成,為它平添了一股俊雅和威嚴。而和它終日相對的蜘蛛?yún)s漸漸消去了周身的斑斕,變得通體金黃,體型巨大,沉默中卻透露著一種超然的隱世之美。
石洞中。
一具巖石般的軀體靜靜地端坐著,若不是因為那牽動著洞口吹拂而來的天地元氣的一呼一吸,幾乎便會讓人以為那只是一座沒有生命的塑像。一頭長發(fā)披拂而下,已經(jīng)將太子的整個身體完全罩住,就像是一蓬生長茂盛的蒿草,隨著空氣的律動時時抖動。
外界的風(fēng)雨與他無關(guān),因為他的世界里自有風(fēng)雨;外界的日月與他無關(guān),因為他的世界里自有日月;往日的榮華與他無關(guān),因為他的世界里已經(jīng)沒有了榮辱;所有的欲念也已經(jīng)與他無關(guān),因為他自身便是所有,再也不假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