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頭大鵬的身體幾乎都不下于萬斤之重，然而他們就這么直通通地落到湖面之上，卻是連一絲浪花也沒有濺起，就像是兩片雪花落入了溫暖的湖水，就這么無聲地迅速消融，一會就不見了蹤影。

    就像一個深邃的夢境，沒有其他色彩，眼前是一片單一的深碧。尖銳的刺痛在傳遍全身的同時，也撩開了一道朦朦朧朧的輕紗。幾乎有千萬道門戶同時開啟，那一道道碧綠色的門戶之后，仍然是一成不變的深碧，只是在每一個門戶之后，卻隱隱有著不同的影像和聲音，似乎是在召喚，更像是在誘惑，也或者說是在不停地解釋著一些沒有答案的秘奧。

    如冰游目四顧，卻見四周除去這一片茫然深碧之外，根本就沒有其他景物，就連明明也緊跟著落入泉水之中的哥哥善水也是無影無蹤。她心中一驚，急忙低頭看時，卻是更加驚駭莫名：明明有著本體意識，而且自從剛剛進入水中那一陣夾雜著極度的痛苦和舒適的感覺過后，從頭到尾無一處感覺有何不適，但在自己的視線里，卻并沒有自己的身影！

    如冰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引頸長鳴，呼喚自己的哥哥善水。然而聲音出口，卻立刻被面前那幾乎完全靜止的湖水吸收進去，那聲傳萬里的大鵬鳴叫聲只不過傳出了尺余，便立刻被反彈回來，不但根本就沒有聽到哥哥的回應，反而被自己的聲音幾乎震破耳鼓，甚至在猝不及防之下，被自己的叫聲嚇了一大跳。

    原來這凍泉作為天下冰源，這其中并不只是單純的一汪因地域嚴寒而變得冰冷的湖水，而是它在自行制造和釋放寒能，所以才被稱作‘極寒冰髓’。數量龐大的‘極寒冰髓’聚集在這里，自然也就集聚了龐大得無法想象的寒冰能量。而正是因為這種能量的極度濃縮，也造就了這泉水之中的一個奇異的能量空間。

    空間形成、能量再度聚集、空間分化、再聚集、再分化……漸漸地大小空間繁復相扣，互為依托、互為補充、時間一長，脈絡叢生，能量運轉其間，時日一久，靈識頓生。所以這凍泉既可以說是一汪能量極度濃縮的冰髓，也可以說是一個靜默的、擁有著無盡能量的生命體！

    而且從另一個意義上來說，這個生命體之中所有的空間相互連通，相克相生，既能自給自足，又能對外部世界施加影響，也可以說是一個極為繁復的陣法世界。因為有著自己的意識，自然也就有著自我防護的能力，所以如冰兄妹甫一進入，陣法自行運轉，空間相疊，雖然近在咫尺，卻如同咫尺天涯，相互間立刻失去了聯系。

    這簡直是一場噩夢，一場似乎永遠也無法醒來的噩夢，這夢境可以吞沒一切，也可以造就一切，天地造化，當真是無法捉摸。

    （二）

    而且如冰自己并不知道，就在他們兄妹落入泉水的一瞬間，那一陣說不清是痛苦還是舒爽的感覺之后，自己的軀體已經被泉水中極度的深寒完全粉碎，成為了這凍泉的一部分，雖然神識仍在，但軀體卻已經散落在了凍泉無數的空間之中，所以才會四顧茫茫，只見千千萬萬錯綜復雜的門戶（脈絡或者是空間的入口），卻根本看不見對方甚至是自己的身體。

    如冰鳴叫半晌之后，見根本聽不到善水的呼應（其實此時的善水也是一樣），而四周一片沉寂，并沒有什么特別兇險之事發生，也就逐漸地冷靜了下來。

    不過她也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所處的境地，如果說沒有危險也未嘗不可，但如果說有什么兇險，那么這無邊的沉寂便是最大的危險。因為此時自己連自己的身體都不能把握，要走要留根本不能自主，若是想不出切實可行的辦法，也許自己真的便要一生一世留在這里，化作這凍泉的一部分，在無盡的歲月里終日仰望著自己曾經自由遨游的茫茫蒼穹，卻不能離開半步，更不要奢談那些包含了前世今生所有的少女情懷的綺麗夢想了。

    想到這里，如冰心底閃過一絲短暫的懊悔之意：也許真的是自己操之過急了不成？但轉念間她眼前又閃過了東海上空楓依那絕世的容顏和身姿，也許是嫉妒，也許是羨慕，也許是為了一個隔世的期許，更或者是女為悅己者容的一種潛意識的攀比，一個四翼輕扇、有著與楓依不相伯仲的絕世容顏的女子影像浮現在了如冰的腦海，之中，一種隱隱約約的想法充斥了她的整個內心，若不能擁有那樣的身姿、幻夢中的真情，寧肯沉積于凍泉，孤獨終生，直到永恒。想到這里，心意頓堅。

    她收斂心神，不再理會自己那看不見的軀體，開始專注于周圍繁復多變的重重門戶。漸漸地她發現，周圍的一切竟然和自己的思想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自己的一舉一動，往往會使得周圍的一切隨之發生或細微或明顯的變化，就好像那沉寂冰寒的泉水已經變成了自己軀體的一部分一樣。

    一絲明悟漸生。繼而便是一陣狂喜。

    原來如冰突然之間想到，如果自己的感覺是真實可信的，那就說明自己原本的大鵬之身已經完全被凍泉能量所打破，或者是變成了塵埃，或者是變成了更為細微的能量分子，她知道，不管是多么強大的肉身存在，都只是一種能量的極度濃縮之后的聚合體而已。如果自己能夠借著這個肉身被粉碎的機會，想辦法將其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重組，那么自己幻化人形，成為夢想中那個如同楓依一般美麗的四翼女子重出人世的夢想豈不是馬上就能實現？

    破而能立，置之死地而后生，這，其實便是修行的真諦。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用的是什么樣的手段，只要你意識到了這一點并且開始積聚齊了足夠的決心和毅力，那么距離成功便已經只有一步之遙了。

    如冰，月殤？隔世的影像，隔世的情感，那一扇大門即將打開，那隨之洶涌而來的，究竟是什么？也許是動人心魄之美，也許是千古情殤的開端，這一刻，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

    如冰閉起自己意象之中的雙眼，開始將元神散化成絲，小心翼翼地向四周的那些門戶之中探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