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線人
骯臟的牧羊人趕著那群羊下了山,到了一個被竹林環抱的村莊邊,瞇著近視眼掃視那個還沒睡醒的泰族寨子,甩了一下鞭子,四米多長的鞭頭打在頭羊肥碩的屁股上,羊群受了驚嚇,一溜煙地跑進了山林里。
牧羊人從編織袋臟衣服底下拿出一副黑色塑料方框眼鏡戴上。
他的破編織袋里裝著要換的衣服,那是從北京出發前就準備好的,桑塔納沉入湖底前被他拿了出來。還有一些能令士兵產生懷疑的東西,包括這副眼鏡。但他不認為剛才是冒險,在走向哨卡前,他已經對哨兵的判斷了然于胸。人往往被自己的眼睛欺騙,士兵和軍官看到的確實是個沒有威脅、臭氣熏天、避之唯恐不及的牧羊人。
村口小河邊停了一臺小貨車,牧羊人掃視一下周圍,拉了下駕駛室的門把手,門沒有鎖。那依然是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年代。通常只有鎮政府才有這種車輛,是鎮領導到下屬村寨辦事用車,有專門的駕駛員。
他閃進駕駛座,粗暴地把方向盤右側車鎖外面的護板用手扳開。露出一組6根線的線束,相同顏色為一對,分為3對,代表鑰匙的三個位置:電瓶位、打火位、熄火位。他找到紅色電瓶線和棕色打火線,用一件破衣服裹住右手,避免被接通的電流刺痛,短接那對電瓶線,這時車輛的儀表盤亮了。
他把兩條打火線擦碰幾下,迸出小小的火花,發動機輕聲轟響。
車子駛進莽城東邊最后一座山的泥巴公路上。
五分鐘后,鼯鼠在一個斜坡上的路邊停下車,一條小溪從山腰流到這里,散發著濃厚的清香氣味。他把身上散發著多年臭味的牧羊人破衣褲脫了。他坐在車里,從隨身帶著那個破編織袋里,拿出一套半新的運動衣迅速穿上,又從編織袋里幾個塑料袋抽出一個,把換下來的臭衣褲和“察爾瓦”塞進去,他不能在這里處理這些衣服。
他拿起那雙發臭的膠鞋,把左腳鞋里的一把粗沙子倒出來,這些沙子使他裝瘸的走路姿勢更自然。之前穿過的運動鞋已經扔在被捆綁著的此吾身邊。他下車走到山澗,把過崗哨前抹在臉上、手上的灰和黃泥洗干凈,把膠鞋的臭味也用水洗掉。最后他穿上濕鞋,把手沾上水,在染了灰白色的頭發上抹了抹。
他時快時慢地開著貨車,眼睛不時掃一下兩邊的后視鏡,看看后面有沒有跟蹤的車子。路上的汽車很少,但是摩托車不少。其中有一輛摩托,有段時間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邊,他索性把車停在路邊一家賣米線的小攤,走下來靠在車門上點著一根煙。
那臺摩托倒是沒有一點停頓,在他身邊急速而過。他確認這車不是跟蹤他的,轉身坐在小桌子邊的長條板凳上,叫了一大碗米線,倒上辣子吃起來。
通宵開車,雖然已經很餓,他還是不太能享受西南人愛吃的辣椒,吃得腦門上都流出大汗,肚子不抱,他也不敢再吃了。他問那個手腳麻利地做著米線的泰族農婦又要了兩杯加冰的青檸水。
挨著小攤是家小賣部,一個中年人穿著白背心、打著哈欠拉開了卷閘門。
一個精瘦的男人開著摩托車飛馳而來,到了小賣部門口,一個急剎車停下,卷起的泥濘濺到了鼯鼠身上。
鼯鼠等的人到了,他們事前約定以小賣部開門為接頭時間。來人很可能在遠處觀望了很久。作為線人,鼯鼠不出現他不會冒險過來。
來人穿著本地最常見的藍底、印著棕色椰樹的花襯衫,看到小攤兒只有鼯鼠一個人,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他停車的時候,鼯鼠用手擦掉臉上的泥點,等來人徑直走來坐下。
這是巖糯身邊的人,也是獨狼的線人。他們把這類人稱為“針”。鼯鼠之前就認得他,他也見過鼯鼠。
鼯鼠打量了一下線人,跟他之前了解的沒有太大差別,面相凄苦、陰郁,有一絲乖戾,心思很重,舉手投足都很節制,非常符合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