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銹劍鳴 第二十七章 燐字劫
槐木劍尖的那簇梧桐花突然被風(fēng)吹碎,血色花瓣簌簌落在寧姚眉間。發(fā)燙的觸感讓她想起劍氣長城坍塌那夜,陳平安背著她在火雨中突圍,燒焦的蓑衣料子也是這般燙人脊背。
"叮——"
嵌著指甲的花蕊碰在青銅棺槨上,銹蝕的"安"字紋裂開三寸縫隙。崔東山忽然伸手拽過飄落的青絲,那截發(fā)絲竟在月下顯露出北俱蘆洲的地脈輪廓——某個客棧檐角掛著"陳"字燈籠,正被裴錢墊腳摘下。
"師妹看路。"崔東山笑吟吟捻碎幻象,靴底正踩住青銅棋局最后一枚卒子。棋子碎裂時滲出青紫汁液,凝成蜿蜒小巷撲面而來。
殘破的巷陌浮著淡淡藥香,十四歲的陳平安背著十歲寧姚踉蹌奔跑的身影,正被月光拓在斑駁磚墻上。當(dāng)年為給高燒昏沉的寧姚偷藥,少年生生熬瞎半雙眼。
"這可比楊老頭的往生酒烈多了。"崔東山指尖挑起墻縫里的火炭余燼,灰堆里突然蹦出顆琉璃珠。珠內(nèi)幻景駭人:二十歲的陳平安跪在龍窯廢墟,竟是拿斷劍撬下自己的天靈骨,將"惶恐畏死"的懦弱品性封入宋集薪家院中桃樹下。
巷尾石碑轟然龜裂,剝落的石皮下滲出劍氣長城特有的星辰砂。寧姚劍指拂過"燐天當(dāng)裂"的新刻痕,突然被某種銳物刺破指尖——鄭大風(fēng)當(dāng)年藏在陳平安錢囊里的半枚破甲錐,竟嵌在"裂"字最后一筆。
"大風(fēng)兄弟這份嫁妝夠厚的。"崔東山忽然朝虛空拱手,"禮圣您老人家作證,日后陳平安掀棋盤時可不能..."話未說完,天地忽暗。
三百顆骰子化作的劍鞘正在滴血。當(dāng)?shù)谄呙肚吨啻u碎屑的骰子歸位時,鞘身突然浮起三百六十道凹痕——每道都是寧姚自碎本命劍后在星宿海刻的"悔"字倒影。
老秀才字跡自劍格處滲出:"鞘者困龍鎖,然天下情劫..."后半句突然被水墨暈染,幻化成個圓臉小姑娘的涂鴉。裴錢當(dāng)年在落魄山門檻刻的歪扭"家"字,正壓住老秀才的嘆息墨跡。
劍穗垂落的青絲突然纏上寧姚手腕,扯著她撞向青銅棺槨。陸芝沙啞的笑聲自棺內(nèi)傳出:"當(dāng)年那小子跪著討要你一縷斷發(fā),說要編個護(hù)命繩結(jié)——你猜他拿什么換?"
棺底暗格應(yīng)聲彈開。褪色的紅繩間裹著半顆妖丹,分明是陳平安在書簡湖替顧璨頂罪時,被青鸞國主刺碎的本命金丹!
槐木劍突然倒插入泥。時光長河里浮現(xiàn)三重身影:白衣魂在藕花福地教趙樹下棋,指尖粘著寧姚當(dāng)年削落的指甲;黑衣魂蹲在劍氣長城廢墟,把陸芝斷劍雕成"敢笑阿良不風(fēng)流?"黑衣魂忽然轉(zhuǎn)過頭,手中的殘劍分明是陸芝臨終前拋向星宿海的那柄"燃燼"。劍脊上沾著的星火,竟與寧姚當(dāng)年斬向阿良試劍時崩落的火星如出一轍。
灰衣魂的身影在白帝城廢墟中愈發(fā)清晰,蒼老十指刻字的剎那,城墻磚縫里簌簌落下楊老頭煙鍋的焦灰。那些灰燼凝成的"寧"字每一筆都在泣血,血珠墜地時竟化作陳平安在驪珠洞天賣出的炭條——李槐幼時用它們畫在墻角的涂鴉,此刻突然在寧姚腳邊燃起燐火。
三重身影齊聲喝問,聲音穿透時光長河震蕩青銅棺槨:"汝愿斷哪條因果線?"
棺蓋上的三百"安"字應(yīng)聲崩散,每個碎片都映著不同時空的寧姚:七歲揮木劍的稚女,十四歲初試鋒芒的少女,二十一歲劍斬魔君的仙姿......
寧姚本命劍忽自鞘中躍出,劍尖挑起三縷時光河水。裴錢當(dāng)年在渡口畫的鬼臉突然浮出水面,歪扭線條竟構(gòu)成"不悔"二字。
"大風(fēng)兄弟教的好徒弟!"阿良?xì)堉傻幕蹦緞ν蝗化傞L,枝椏間結(jié)出十七顆血珠——正是當(dāng)年陳平安在書簡湖替顧璨擋下的斬刑刀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