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小問題
“官家莫非以為養這些兵,只要那些錢糧輸送得力便可嗎?殊不知,軍務繁雜,牽扯極重,于民力耗費也是極重。臣查閱各地奏疏,樞密院都省署令,記錄清晰……如韓世忠、張俊、岳飛等處,欲造軍器,朝廷便為之索求身后各地工匠,要各處鐵礦加緊開采,結果便是鐵礦開采越多,各處百姓反而乏鐵,搜羅工匠之后,更是讓民間連個補鍋的人都找不到!”
趙玖依舊沉默無言。
“然后這三處又曾在秋后以防秋為名,要各地輸送牛皮、牛筋,充當軍資,而為此一事,前后各地累計發牛皮六七千張,又因為官家與都省俱有嚴令,有些州郡為輸送軍資無誤,竟然私下直接逼迫百姓殺牛……”趙玖越是不吭聲,李光越是不停。“還有大軍開拔、屯駐,且不說各處軍紀散漫,凌虐百姓,便是岳飛的御營前軍軍紀稍好,又怎么能真不擾民?大軍前行,不要牲畜嗎?之前梁山泊水軍往黃河而去,都要數萬百姓挖溝斷橋的。大軍屯駐不要占百姓土地嗎?如草料等物在書冊中不值許多錢,可集中一處,又怎么供應?還不是百姓自己籌措!”
趙玖還是不吭聲,也殊無表情。
這下子,一口氣噴完的李光方才冷靜了些許……然后暗自懊喪。
話說,李綱罷相,李光身為這個派系的天然領頭人,又做了御史中丞,卻總是管不住自己脾氣。如果說昔日李綱是習慣性居高臨下般的‘孩視’趙官家,那么如今李光便是總忍不住自下而上的在官家身前‘堅持立場’了。
非止如此,李綱的三弟李經,年紀輕輕也跟這倆人學的一身壞脾氣,動輒慷慨激昂。
只能說,怪不得這些人是至交、是兄弟了。
不過,和李綱當年沒人敢勸不同,李光這里,他當時倔性子上來,當著官家的面,滿堂文武未必敢摻和,可到私底下,還是有不少人會勸諫一二的。而李光李泰發本人也跟李綱李伯紀有些不同,他本人是愿意聽人勸的,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存在,知道如今的官家權威已成,這么霸王硬上弓沒好處……但性格如此,只要一上了殿,左右文武無數,官家在前,那啥啥就都忍不住了。
“官家。”
稍微在心中自責了片刻后,李光勉強收起了那種語氣,繼續懇切而對。“臣不是指責什么,眼下局面,確系要供養軍隊為先,之前御營編制,此時維系水軍,臣都是一力贊同的。臣只是想提醒官家,天下事不是那么簡單的,凡事也不能只看表面。之前靖康之變,去年、前年戰亂,如今又要供養各處兵馬,河南民力早已經枯竭。此時三十萬貫錢,說多不多,只是一時缺轉圜而已,春耕后南方錢糧送來,到底是能過去的。但說少也不少,一旦強行在河南地索取,怕是要讓百姓苦不堪言,繼而維持不住的。”
言至于此,殿中終于開始有騷動之態,很顯然有人要表態贊同,有人要表態反對,而一直沒吭聲的首相呂好問也準備適時出言緩和一下氣氛了。
“李卿所言甚是。”
不過,就在這時,端坐在御座中的趙玖終于開口,但卻有些出乎殿中部分人意料。“養兵的事情,朕還是有些失于天真了,但大局如此,只能勸大家相忍為國。”
天真,語出《莊子》,算是個好詞,但趙官家用在這里,雖說有遮掩之意,卻也有認錯的趨勢了。
故此,非止是李光微怔,便是原本騷動一時的殿內也陡然安靜下來。
“這件事,朕有幾句話。”趙玖繼續緩緩言道。“其一,張榮及其部有大功,絕不可能只給一個旗子做獎賞,這三十萬貫必須要給,而且要盡快、極速、足量,不得有任何怠慢和缺失,否則莫說朝廷信譽,便是釀成軍變也不能怪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