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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天理

          “你也覺得是新黨誤國?”趙玖捧杯冷笑。“新學誤國?非要朕把那話說出來嗎?誤國的是北狩二圣,尤其是太上道君皇帝,早在靖康中,你們為尊者諱,不敢直接說天下傾覆其實是他干的,又因為有新舊兩黨數十年黨爭恩怨,所以趁機指著蔡京把國家傾覆的責任全都扔給新黨、新學,乃至于王安石……有句話,朕如今還是敢說的……太不要臉了!”

          第一次見識這種場景的呂本中心中早已經翻江倒海,呂好問倒是愈發溫吞:“其實,什么新黨舊黨,新學舊學的,往日蹉跎恩怨,臣早就不在意了,最起碼不會為這種私人事端來與官家分說……”

          “朕就知道朕能信得過呂相公。”趙玖欣慰之下趕緊倒酒,然后舉杯感慨。“其實,朕何嘗不知道,那些新法扔下去,一多半的實際效果都是壞的,到了后來,蔡京那些人掌握新黨與朝局,十個新法里有八個是壞的……但問題在于,無論如何,王安石變法之初心是要肯定的,不行的時候必須要求變!坐困待死堅決不可取!這才是朕一意維護新學的根本!”

          “官家。”呂好問等對方說完,方才無奈繼續。“臣之所以一直未曾與官家應下此事,不是說不能為官家在治政上改弦易轍,而是說舒王(王安石)新學之中,天然有不足之處,事關圣人絕學,臣不敢違天理而為……那般做,與棄國降金又有什么區別?”

          趙玖當即再度自飲一杯,然后一聲嘆氣……他當然聽懂了對方的意思,乃是說在呂好問這種屬于道學其中一脈的人看來,新學終究是有巨大、明顯錯漏的學說,讓他去推行這玩意,就好像后世政府逼迫一個科學家去推行地平說一般荒謬,或者說一個總統逼著一個科學家去教大家注射消毒液防疫一樣荒唐。

          不過,趙官家嘆氣之后,搖了搖頭,卻又不怒反笑:“此事咱們在少室山下說過,朕好像記得是天理與道德上有些不對?”

          “不是不對,是缺失。”呂好問無奈解釋。“好讓官家知道,王舒王(王安石)本人的學問、道德都是無可挑剔的,但即便是他,也不可能究天人之根本……新學中兩個大的缺失,一個是天地宇宙萬物的說辭,也就是所謂天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新學根本沒提!另一個,乃是天理與人之間又是怎么一個互動關系,人如何取天理,他也沒提!而道家、佛家雖然都不盡完善,但到底道家說了天理是無,佛家說了天理是空……而臣等這些理學道學,之所以稱之為理學道學,便是在一力在為儒學尋求一個屬于自己的天理說法!”

          趙玖繼續斟酒自飲,宛若在給自己壯膽一般,卻已是帶著三分醉意相對:“換言之,新學如今與佛學、道家相比,其實就只是少了一個根基?與理學或者道學而言,根本只是少了半個根基?”

          呂好問終于失態:“官家,少了半個根基,還不足嗎?多少大儒,皓首窮經,數代人數個派系鉆研不停,方才尋得這半個根基……”

          “還只是那種聞之可笑的‘氣’?!”趙玖舉杯再飲,嗤笑難耐。

          “官家!”呂好問起身正色相對。“胡安國的‘氣’固然也有明顯疏漏,但他敢走出這一步,也是數十載辛苦,如何便可笑了?!”

          “是朕錯了,不該如此輕佻。”趙玖放下酒杯,仰頭躺在座中望天而言。“其實不瞞呂相公,朕這些日子還是狠狠鉆研了一番胡安國的那個‘氣’的……也算頗有心得。”

          呂好問微微蹙眉:“官家是想將胡安國的氣與王舒王的新學接在一起?恕臣直言,還不如借鑒一下佛家的空呢。”

          “朕寧可用‘氣’,也不用‘空’!”趙玖復又冷笑相對自己的公相。“呂相公以為,朕讓你多吃肉少吃素是胡扯嗎?”

          “官家。”呂好問強忍著某種情緒勸道。“臣知道官家厭惡佛門,但那是佛門的問題,與學說無關,就好像官家眼里,壞的是蔡京,不是新學一般……這不是一回事!而且,佛家在這里確實更進一步,便是胡安國的‘氣’何嘗沒有借鑒佛道兩家?”

          “朕只是做個比較,其實朕今日過來的本意,不正是要你呂相公出面,替朕把這個天理(宇宙觀)補全了,再縫上新學的功利之說嗎?”趙玖也明顯不耐了。

          但此言一出,莫說遠處呂本中聽得嘴中發苦,便是性格好如呂好問終于也氣急敗壞起來:“陛下!臣若是能當面給你補出這個天理(契合儒家的宇宙觀)來,早就成圣人了!”

          “那可說不定。”趙玖趕緊又斟了一杯藍橋風月,然后捧杯對天而言。“要朕說,今日天氣極好,陰陽交匯,正是參悟天理的好時光……說不定咱們君臣就能把這個天理給補出來了,然后你呂相公拿他去縫了新學,真就成了圣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