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賦詩
然而,端坐于上的這位官家卻依然沒有就此放過的意思,反而直接搖頭:
“朕大約懂你們的意思,你們嘴上請罪,其實心里多還是覺得委屈、不滿。而朕也不愿意再負什么不教而誅之名……你們心中到底還有什么言語,今日咱們君臣借著酒意說一說,今日之后便不作數……能不能說服是一回事,最起碼得要你們明晰朕的心意在哪里,朕也明晰你們的心意在哪里才行。”
聽到這話,大多數人皆有些茫然,因為這話怎么聽怎么有些不對頭,哪里來的不教而誅?誰讓官家背負這個名頭了?
倒是朱勝非,等了片刻,面色慘白轉青,終于控制不住,然后直接俯首下拜:“臣惶恐,不教而誅之論,委實慚愧……”
“這件事卿不用慚愧。”趙玖在上方座中坦然相對。“白馬紹興之變后,朕也有反思,確實當日做的過了火,是有這么幾分不教而誅之意,將你們視為仇讎一般一并攆出朝堂更是過激……你們有怨氣也屬當然。”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一句話是沖著誰來的。
不過,朱勝非得了此言,依然不敢動彈,反而愈發驚惶。
而趙官家也繼續搖頭以對:“但朱卿,你對朕有怨氣倒也罷了,何至于對諸位當政相公不滿呢?你在淮甸優游,整日對人說什么趙鼎趙相公為人奢侈,在相府大堂兩側燃起四個大香爐,每日費香幾十斤,又說他挪用公款,家中種植異竹……這像話嗎?”
話到此處,朱勝非早已經不敢抬頭,便是一側的呂頤浩、許景衡、劉大中也都目瞪口呆。
且說,趙鼎的私德、人品是公認的好,呂頤浩曾做揚州知府、后來做東南使相,對當時做兩淮轉運使的趙鼎多有接觸,劉大中更是跟趙鼎私交極佳,便是許景衡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誰不知道趙鼎是個喝碗羊肉湯都要專門尋城南路邊攤去喝的人物,怎么到了朱勝非這里就成奢侈無度之輩了?
非只如此,趙官家繼續嘆氣:“還有張浚,你說他家中有個廳房,乃是專門密會木黨大員的,廳內用了數尺見方的天青石板九九八十一塊,奢侈之余更有逾制之嫌……其實,張浚家里是蜀中名門,在蜀中便請得起大慧和尚老師克勤法師上門的,妻子更是宇文相公的侄女,這等人家,說他奢侈總不能辯的……但朕就問你,你當日編造這個言語的時候,怕是不知道朕在景苑給朝中秘閣大員、宰執近臣,一并賞賜同等規制的府邸吧?哪個廳房能鋪的上這么多天青石板?而且朕剛剛賜了宅子,他們便要在朕眼皮子底下行此逾制之舉?不知道朕后苑還養著魚嗎?”
才正月十五,還是山下野外,即便是南方又如何會熱,但聽到這里,朱勝非早已經大汗淋漓,而周圍人物看到他反應,情知是怎么一回事,卻是更加憤怒——呂頤浩經忍不住甩袖子了,劉大中回過神來,也恨不能替趙鼎踹此人幾腳。
但這個還沒完,趙官家繼續搖頭:“還有呂好問呂公相那里……你說他在任期間貪污公款十七萬貫,掠奪公務物三千余件,朕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計算的那么清楚的?而且這么嚴重的貪污之事,你為何在任時不彈劾,反而要去職后在家里才跟自己鄉間士人說這些話?還說什么朕在堯山打仗的時候,是你接受朕的托孤守的東京?還說要將這些寫進自己的《汝淮閑居錄》?你不覺得羞恥嗎?”
“臣請即刻逐出此人!”聽到這里,素來好脾氣的許景衡都沒忍住。“此獠品質不純,枉為人臣,兼污同列之誼。”
不過,與此同時,脾氣最嚴苛的呂頤浩作為昔日此人舉主恩相,卻反而笑出了聲。
周圍笑怒之中,朱勝非早已經不敢吭聲,更是連頭都不敢抬了。
“朕知道你因為白馬事變對朕和當時的宰執心懷怨氣,但你就不怕百年之后,真有人因為你是本朝尚書,拿你的什么閑居錄當成證據,污人清白?!”趙玖見狀也是有些意興闌珊。“其實,依著你在家鄉那些言語來看,你怕是一開始便沒有真要勸諫朕的意思,只是想著維持自己耿直大臣的人設,被人給架起來了對不對?怕也正是如此,才會被窺破虛實的呂趙二相公給送到朕這里來……有些話,他們反而不好開口的。”
朱勝非終于愕然抬頭,因為趙官家的話里已經暗示了另外一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