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獎作品展示2:有美一人——Narkissos
不過可能是離京的婦人太多,宋婉如居然被搜刮去當成廚娘,官家的吳夫人領著些許宮女在河堤上給人燒水煮飯。
不過她沒等來金人。十一月的東京官府還扭扭捏捏地說是半開放,城中士民卻像是憋得狠了陡然熱鬧起來。接著幾年仿佛是做夢似的,一場又一場的勝仗傳來,甚至于酒樓內都有士子酒后效法王荊公直言,金人不足畏,故政不足法,二圣不足恤。
曾經的官家雅善詩詞,如今的官家更雅善詩詞;曾經的官家后宮佳麗無數俱被掠去,如今的官家為康王時也粉黛無數,仿佛也皆被金人奪走;曾經的官家姓趙,棄臣民而不顧,如今的官家便是其子其弟,也曾棄京師兩河而南奔;曾經的官家二十年來素有“輕佻”之名,如今的官家也有不少士人抨議“輕佻”。
然而她不知道,為何這位官家有萬般相似之處,卻能讓金人一次次退卻失敗。正如同她不知道為何命運如此無常,東京上下的日子似乎越過越好,而她的爹爹、娘、長兄、弱弟,乃至于妥協下自擇的良人卻再也沒法也沒法見到這越來越好的世道。所有人都慢慢沉淪其中,人心思安,沒有人希望重演一遍靖康之事,大家都在奮力做著豐亨豫大的煌煌舊夢。仿佛只有這樣,那些苦楚,那些噩夢,那些不及收埋的累累的白骨就能真的像夢一樣拋之腦后隨風而去,就能完全當做沒有發生過,泰然地接受所謂越來越好、越來越安樂的生活。
“何娘子,潘官人具備厚禮,言將大宴賓客,請娘子過府一敘。”
“何娘子,張小官人請三日后依詞唱曲助興,說是席上當有文人填詞……此宴規制不小,娘子去一定會揚名。”
張小官人請的伎樂不少,張太尉的筵席一連辦了幾日,一日比一日盛大,一日比一日更貼近那個堂皇靡麗的舊夢。到了第七日,她帶著帷帽也遠遠地觀賞了一場許久未在東京城上演的頂級宴會。
她什么表情都沒有,只看了一會兒,便淡然地轉頭和使女說,回吧。
東京恢復了舊熱鬧,也添了不少新熱鬧。今日含芳園里有蹴鞠聯賽,明日據說那位曾經燒水洗衣的吳貴妃又寫了新篇目,后日據說又因為什么白蛇傳引得佛道相爭。相熟的潘官人請她去五岳觀看熱鬧,看了半日提起蘇東坡與琴操的問禪機鋒的舊事來。
潘官人一時口干舌燥,盯著她結結巴巴地說:“某……某可以幫何娘子……”
交游的文士公子搖頭晃腦地贊嘆這眉宇間的悵惘是美人多愁的楚楚風致,宋婉如也不辯駁,也沒有興致辯駁。聽說南歸的諸趙貴人也常哭得悲咽欲絕,大家不還只是興致勃勃地琢磨在北有什么腌臜事。她說好聽些是個女校書,說難聽點是所有人都能動口辱之的下賤人。在她眼里自己和那些昔日從東京至兩河遍野的尸首都是煌煌新夢中注定要忘記的渣滓,唯一的分別也就是一個無言泥銷骨,一個人間雪滿頭。
她已經很久不去琢磨這些官家相公了,她只談風月。有人說呢,權且就當個樂子聽一聽,沒人說呢,她從邸報上看畢也就只當解悶——邸報也是東京的新熱鬧,不好不看的。二圣南歸是個大事件,上至朱紫相公下至走卒販夫都在鬧哄哄地議論此事。對面的潘官人家中頗有些門道,滔滔不絕地正說著所謂刑白馬以成紹興的事兒,又喋喋不休地講什么攻滅偽齊宋金議和的是是非非。
潘官人激動地甩著袖子:“官家還說——”
樓上的潘官人驚愕難言。
潘官人盯著那同伴,狠狠搖了搖頭。隨后又解釋說什么官家怨憤原是正常、也顯而易見,只是不免讓無知幸進之人誤會,而且官家對兩位太后北國一行頗多隱晦也有不滿云云。
約摸是自己魔怔了吧。魔怔就魔怔,不瘋魔不成活,她還得活著啊。
——私伎多少?金人兵禍牽累者多少?系義民親屬者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