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西北遍地起狼煙,京城人人得太平
孫寅現在居住的那棟小宅子是租的,最先租賃的時候他還只是個門下省的小官,租金還是孫寅跟那富賈磨破嘴皮子好說歹說才降到月租十兩,三月一付。等到孫寅名聲鵲起后,富賈屁顛屁顛跑上門說要把宅子送給右祭酒大人,孫寅沒答應,只是將三月一付改成了一年一付而已。今天孫寅要出門,透過大門縫隙看到門外那零零散散十幾人還在守株待兔,孫寅就轉去后門離開。結果還是被一個衣衫寒酸的年輕士子給堵住,孫寅被攔住去路,那個讀書人操著濃重的舊西蜀口音介紹自己,然后彎腰雙手遞出一疊東西,可能是多篇詩稿,也可能是一篇長賦。
孫寅神情淡然問了句:“給晉侍郎看過了嗎”
讀書人漲紅了臉,嚅嚅喏喏。顯然是給侍郎府投過卷了的,也多半被晉三郎溫卷過,也肯定是晉蘭亭只給了平淡無味的客套應酬,這才要來門檻更高的孫寅這邊撞運氣。孫寅摸摸索索掏出一把零碎銀子,張開手心,問道:“我這一旬來就沒瞧上眼過誰,你手上的東西也十成十會是我連罵都懶得罵,京城高官都愛惜羽毛,碰到你這種人,頂多捏著鼻子給些錢打發了。那么你是要我給你銀子,好趕緊把賒欠的租金還上,再好好吃上幾頓飽飯,還是非要我看你的東西”
那個相貌平平氣質也毫不出眾的西蜀道趕考舉子,搖頭道:“我不要錢,只要祭酒大人認真看一下我的詩稿。”
孫寅收回銀子,接過那一摞瞧著字跡端正的詩稿,左手雙指捏住一角,右手漫不經心翻了七八頁,很快就作勢遞換給雙手生滿凍瘡的落魄舉子,但是在后者雙手馬上借住詩稿的時候,孫寅率先松開,詩稿頓時飄落滿地,孫寅看著一臉錯愕的讀書人,不知為何又掏出了一小粒碎銀子,隨手丟在地上,跟那西蜀舉子擦肩而過的時候,冷笑道:“我不會去撿起那粒銀子,因為對那我來說實在是不值一提。你的詩稿,對你來說也該是如此,因為太不值錢了。”
孫寅就這么揚長而去。
走出去很遠后,孫寅轉過頭看著那個人。
衣衫單薄的讀書人蹲在地上,一頁一頁撿著詩稿。
孫寅還看到那人抬起手臂擦了擦臉。
孫寅嘆了口氣,緩緩走向路程不算近的一座府邸。
到了后,原本在京城公認極難伺候的門房全然沒有阻攔,甚至還露出很真誠的笑臉,這顯然不止因為孫寅是國子監二把手那么簡單。
不用人帶路,在書房找到正在就花生米就酒的坦坦翁后,孫寅也不說話,就是自顧自喝酒。
桓溫笑道:“槐花黃,舉子忙。開春綠,就是你們忙了。習慣就好,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也就可以不忙了。”
喝了好幾大碗酒的孫寅突然提起一雙筷子,輕輕敲打著酒碗邊沿,輕聲道:“京城雪夜凍斷指,破廟乞兒鼾如雷,朱門高墻暖勝春,紫衣白髭老貴人,合上一眼求不得”
聽著孫寅長篇大幅念叨著,桓溫聽了大半天,一碗酒端到了嘴邊愣是沒喝,最后終于忍不住笑罵道:“什么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孫寅停下后閉嘴不言語。
桓溫喝了口酒,輕聲道:“不過意思還是有那么點小意思。”
孫寅平靜道:“是我用一粒碎銀子借來的。是借,我買不起。”
坦坦翁是何等老辣又是何種道行,僅是又悠然喝了口酒,發出一串嘖嘖聲,不知是酒太辛辣還是怎的。
孫寅問道:“沒酒了”
桓溫白眼道:“年輕人喝酒,不該用來喝醉澆愁,小小年紀知道個屁的愁滋味,只有七老八十了,活膩歪了,才用來摧人心肝。”
孫寅瞪眼道:“別拽酸的,說人話”
桓溫把空酒碗重重放在桌上,也瞪眼道:“老子的意思你小子不懂沒酒給你蹭了”
孫寅頹然靠著椅背。
桓溫怒道:“要不是你小子總算還知道趁著有個官帽子戴,把頭個月俸落袋為安了,趕緊跟那商賈改成一年一付,要不然別說喝那幾碗酒,我這個大門你都甭想進”
桓溫一說起這個就動了真火,拿手指狠狠點了點這個國子監歷史上最年輕的右祭酒,“腦子進水了以北莽離陽為攻守雙方,講武講你個大頭鬼”
桓溫抓起桌上那只酒碗就砸過去,也不管孫寅額頭的血流不止,厲聲道:“好嘛,好一個國難當頭,武不惜身,文不惜名好一個一寸山河一寸血好一個北莽叩關直奔太安城天底下就你北涼孫寅一人知兵法懂時勢”
孫寅干脆閉上眼睛,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孫寅越是這副不死不活的樣子,桓溫就越是火大,重重一拍桌子,“你當那時坐在蒲團上的太子殿下是傻子中書令齊陽龍是傻子”
桓溫幾乎是直接破口大罵了,“你當我桓溫是傻子干你娘的”
孫寅不冷不熱道:“對不住,我娘早死了。”
“干你大爺的”
“也死了。”
“老子管你祖宗十八代死沒死”
孫寅徹底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