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雪臨
自在?或者是這世間凡人從來就不曾企及的一種境界吧。但比之蕭統(tǒng),自己似乎又要好很多——想到他,她心中泛出一片溫?zé)岬模o邊際的疼痛。在眼角掠過夜空中飄零的雪花時,模糊的猜想著,不知道,此時的他怎么樣?可好嗎?是否有人噓寒問暖,是否有小世子承歡膝下?
“娘娘,奴婢去問過了,明日臘八,陛下召集諸位殿下和太子妃及王妃們?nèi)雽m用午膳。娘娘屆時可先讓奴婢過去知會青鸞,讓她安排徐王妃過來看公主,延至晚膳時分再回王府也不遲?!?br/>
遠(yuǎn)瀛殿素來清冷,因與皇帝日夜相對,沅芷夫人也慣常于早晚打坐誦經(jīng)。接連數(shù)日都是嚴(yán)寒極冷,冰雪天少有出門,就連病愈之后的長城公主也被拴在母親跟前,此時早早便睡下了。
侍女?dāng)v了做完晚課的沅芷夫人從蒲團(tuán)上起身,聽完以瓊的回稟,她默然無語行至窗前。推開半扇窗欞,遙望天上云破之處,此時竟涌出了一盞半圓的雪白冰輪,清澄顏色,亮如月宮。
而月下的飛甍鳳翼上,雕欄砌棟上,石階御道上,本已經(jīng)叫雪覆蓋的茫茫一體,此刻清輝灑落,只是兩層有些微異的白,叫人分不清是月色如雪,還是雪如月色。
她想起宮中失火的那夜,那一輪詭異妖艷而不詳?shù)募t月。比之今夜,仿佛是盛放到荼蘼的韶光已盡,只余無邊的清冷和凄楚。
“陛下呢?可有問過,今夜是否來?”
一語未落,身后已有簌簌珠簾聲次第響起。宮人們無聲無息的跪了一地,她轉(zhuǎn)頭,見皇帝蕭衍滿面疲色與焦慮的大步進(jìn)來,眉心在額前攏出一個高闊的川字,卻朝她道:“今日接柔然國國主親信,求我朝下降一位公主與他做王后。朕思來想去,實(shí)在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選?!?br/>
沅芷夫人微笑著上前替他松開外頭的罩衣,又服侍著在榻上落座,洗手凈面。之后才道:“可讓宗人府在宗親室女中擇優(yōu)選擇,到時再賜予公主的名號,對她的家人多加恩恤,并令內(nèi)府備下豐厚的嫁妝,便可遣其嫁之,陛下不必為此太過心煩?!?br/>
皇帝聞言卻更加深了嘆息和眉間的憂慮之色,半闔上眼,在她潔白柔軟的玉指揉按中逐漸放松了臉上的不豫之色,隔了一會才道:“可柔然國主的親筆書信中提及玉嬛,說有來使從京城返回時曾在街上無意中偶遇公主騎馬而行,并盛贊公主美貌傾城,英姿颯爽——”
沅芷夫人心中無聲而笑,臉上卻絲毫不顯,仍舊不緊不慢的替皇帝舒緩著兩側(cè)太陽穴的緊繃和疼痛,只是漫不經(jīng)心的應(yīng)道:“柔然離建康遠(yuǎn)去萬里,三公主可是陛下的掌上明珠,臣妾料想,陛下必定不能舍得——若換做臣妾,也決不能答應(yīng)。”
“不答應(yīng)?是,朕是不想答應(yīng)??!可是柔然毗鄰魏國,又是比魏國更加兵強(qiáng)馬壯的蠻夷之族,如今的國主丑奴可汗正直年青力壯,之前曾冊封魏國高河公主為王后,如今高河王后一死,便轉(zhuǎn)而向我大梁求親,此舉,可謂是用意至深??!朕,不能不深思熟慮,而后再做決斷?!?br/>
聽得此言,沅芷夫人便知皇帝其實(shí)心意已決——在江山社稷跟前,區(qū)區(qū)一位公主又算得什么呢?更何況,如今郗后留下的這幾個女兒,早已成了他的心頭刺肉中栓,在世人跟前長舒短嘆,說什么不舍得,其實(shí)不過是不愿落下薄情涼性的名聲罷了。
便索性不再多言,只輕輕一語揭過,道:“朝政之事臣妾不懂,可臣妾知道,若是將來長城長大成人,她的夫婿,是只能在建康貴家子弟中甄選而出?!?br/>
皇帝聞言而笑,握著她的手頷首道:“這是自然,夢兒是你我的愛女,亦是朕晚年最大的寬慰。將來若是她下降,朕自會替她選個最好的才俊少年,如此,才算對得住你為朕忍受的諸多苦處?!?br/>
沅芷夫人說完,便輕輕側(cè)入皇帝懷中。兩人依偎在榻上,底下地龍生的極暖,不知不覺間,竟然毫無預(yù)備的迷蒙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皇帝在恍惚中似又見到一張熟悉面龐,臻首蛾眉,鳳目朱唇,兩頰貼著金箔剪成的花鈿,望著他展唇一笑,那靨上的花鈿隨那笑容幽幽一明,旋即便又熄滅了,人也在一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四顧茫茫,空留一片死灰般的夢境,夢中亦明知自己在做夢,仍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住,卻又無論如何都使不上半分力氣來。待得驚悸萬分睜開眼時,皇帝方發(fā)覺側(cè)身而臥在長榻上,披著的那件黑貂絨廛早已在掙扎中跌落于地。而自己渾身上下冰涼,四肢也麻木了,起身走到窗前望了望殿外,天上竟又飄起了鵝毛大雪。
想起適才所夢,心內(nèi)復(fù)又惆悵無限。呆呆立了半晌,方回過神來,欲開口吩咐內(nèi)侍進(jìn)來煎茶,忽聞身后的沅芷夫人問道:“陛下可是又夢魘了?臣妾去廚房吩咐她們給您做些小菜熱粥,陛下這會兒想用一點(diǎn)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