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雪臨
皇帝于是回轉(zhuǎn)身,微微頷首。少卿飯食上桌,甚是簡單素雅,不過是七八碟家常小菜,并一碗冒著騰騰熱氣的紅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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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并不習(xí)慣早睡,此時沅芷夫人告退要去洗漱更衣就寢,他便自行在架上取了一卷《周易》佐餐,邊吃邊隨意翻看,忽讀得坤中一句:“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
此一句,如驀地中刺入他喉間的一根利刺,令他再不能咽下半口粥米。片刻之后放下手里的書卷霍然起身。待行至數(shù)道珠簾外,復(fù)又折回來,取走書卷放入袖中,吩咐道:“起駕,朕回自己的寢殿。”
次日,便是臘八。掌珠早奉了宮中丁貴嬪的旨意,清晨便備好嚴(yán)妝入宮拜見諸位長輩。只是到了顯陽殿,見到面帶薄薄憂慮之色的太子妃蔡氏便覺有異,兩人避開人前私下交談了幾句,得知昨晚深夜皇帝宣召太子入宮問話,卻一直沒有消息傳來,不由訝然道:“父皇昨夜夤夜召見太子殿下?太子妃嫂嫂可知是因何緣故?”
蔡妃面色一默,而后緩緩?fù)侣读藥讉€字:“有人密告殿下與中書省幾位大人合謀,令陛下宣旨驅(qū)諸位殿下離京。”
掌珠聞言怔了怔,而后不由帶上了幾分怒色,道:“簡直就是胡說八道!哪朝哪代的藩王不是成婚之后便離京長住封地?唯有本朝,因父皇慈愛,太子殿下仁厚,這才一再延后到了如今。卻不想,這些人連這個也能拿來編造是非黑白。”
蔡妃便不再言語,只是神色間隱約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疏離和柔韌。此事攪的掌珠心中紛亂一團,再加上王妃之中與她最為交好的魚嬛如今重傷在床,并不能出來相見,而丁貴嬪身側(cè)最為春風(fēng)得意的,自是晉安王妃王靈賓。掌珠更是懶怠與她應(yīng)酬,索性借口身上不適,躲到了偏殿更衣時,才趁著左右無人,將太子妃蔡氏所言告知青鸞。
青鸞亦是心中一驚,倉促間來不及細思,正好出來后便遇著沅芷夫人派人來傳話,她一時間有些茫然無措,只草草敷衍了幾句,便說一會午膳之后就安排王妃過去,只看王妃的心情如何了。
卻說這邊的沅芷夫人似早已料到青鸞會有此一舉,順手拔下頭上簪著的玉簪,在菩薩跟前點著的燭火上輕輕一撥,但見那原本燃在暗室中只是明亮的燭火瞬間便綻出一片光芒,道:“她倒是真心待東宮,可惜了,全然沒有把我之前說的話聽進去。”
以瓊跟在她身邊已久,此時也有些不解,問道:“可是娘娘,您就不奇怪,皇上為何忽然間會怪罪于太子殿下嗎?”
沅芷夫人以手中的素帕擦拭了玉簪上面的火痕,仍舊以無比端莊曼妙的姿勢簪回自己的發(fā)間,說道:“不奇怪,因為陛下昨晚走時,帶走的就是那卷他最近時常翻閱的周易。他只有心中有大事難以決斷時,才會對此書手不釋卷,且——我悄悄看過他之前研看的幾頁,都是殺伐取舍之章。對他而言,求卦,不過是借著天意來行己愿。東宮,危矣。”
而此時,蕭統(tǒng)亦正如她所料,站在太極殿的金案前,見皇帝與佞臣一唱一和,惺惺作態(tài),心中反倒不覺憤怒,只是一脈冰冷,漸漸散開,直涼到了腳底。
他此時的腳底是虛浮的,身后也是空茫的,仿佛身置云水之間,人間一切,都已幻化做了一團風(fēng)煙,那些面容、聲音、光影漸漸柔雜成一片,如粼粼波光一般,忽晦忽明,既看不真,也觸不到。
只有殿外的風(fēng)雪聲,格外清明,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風(fēng)吹到覆著厚雪的鐵馬上,叮當(dāng)有聲;殿前檐下掛著的一丈多長的冰凌子被吹削到白玉階面,就變作了沉沉的噼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