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龍生九子
原是皇帝于十一月間任命護國將軍蕭淵藻為北討都督,鎮守渦陽,并力援翼州。而翼州刺史此時正是元俘,蕭淵藻以葛榮為前鋒,率兵八萬圍攻翼州前鎮信都。元俘此人忠心耿耿,由春及冬,始終晝夜拒守,熬到十一月底,便是糧草枯竭始終等不來援兵之際,依然不肯棄城而逃。而后天降大雪,信都城最后被攻破,葛榮將元俘和其兄長親信等人全部押在一起,商議如何處決。不想五百余人中,竟有泰半愿意替元俘去死,最后葛榮心生感佩,道:“這些都是忠義之士啊,無論魏梁,總是英雄。”于是便違反軍令,竟然將這五百余人全部釋出。
而軍報的最后,自是護國將軍蕭淵藻向皇帝如實回稟此事,更在末尾提議,葛榮心懷不臣之心,著請旨即刻將葛榮收押重枷送回京城待審,而其一應軍中權銜,則改由其他人任之。
蕭統看完之后只是皺眉,皇帝見其緘默不語,方問道:“大將軍所請,你以為如何?”
“兒臣以為不妥,葛將軍率部在外,歷來軍功卓著。是以作為攻打翼州的前鋒,他也兵不刃血的拿下了信都這座要塞古鎮。而論其對戰俘的處置,于公而言大將軍事先并沒有明令,他縱然放了也不算違反軍令。于私,兒臣更愿意相信他是英雄重英雄,不過是一時意氣而已,便是要罰,也無需如此重責。”
皇帝不過輕輕一笑,就連嘴角都未曾見到半分笑意,卻搖頭道:“可他私放魏國忠臣在先,便是大將軍自行將他拿下也并無不可。你道朕為何要獨獨將此事交由你閱看?”
蕭統再無片刻猶豫,收起手中的軍報,仍交還到金案上,緩緩道:“兒臣與葛將軍自小便交好,他離京之后,每逢修書至家中父母,必會提及兒臣的安好。所以,滿朝武官,無不以為,他是兒臣的肱骨大將。”
皇帝摩挲著軍報上的封頁,微微粗糙的紙張泛起窸窣的響聲,仿佛他此刻心中的不虞,令人心窒。
對峙良久,皇帝終于再度開口,卻不再言國事:“你母妃曾與朕提起,說你有一中意的女子,乃是掌珠身前的女官。其人雖然出身平常些,但秀心玲瓏,聰慧于內。朕后來也想起來了,印象中那女子確算上佳之質。只是因為從前許過人,若納入東宮也不便大費周章……”
蕭統不待他說完,便答道:“兒臣謝父皇恩典,可是母妃所言,并非兒臣的心愿。兒臣此心早已入定,便是有神識能相交的人,也不便于紅塵中常來常往。更何況是結為夫婦,相隨一生?那女子的確是佳人,兒臣便不想累及她再為之傷神。”
皇帝為他語中的淡薄意味而怔住,皺眉問道:“你這話是何意?莫非是在跟朕置氣么?”
蕭統只是搖頭,微笑冷清道:“非也,兒臣只是據實已告,兒臣不會納她入東宮,更不愿她如沈妃一般,抑郁一生。”
他抬起頭來,眼下是兩抹蕭索的郁青色:“父皇可還記得,當日兒臣奉命迎娶沈妃之后,您親自與我說,將來若有自己中意的女子,只管來告訴您。”
他直立,靜視,聲色寡淡,再道:“然當日兒臣便已明了自己的心意,兒臣此生不會再娶。若父皇和母妃執意要賜,兒臣也會領受,但那絕不是兒臣自己的心意。”
他此時的放肆直言,早已超越了君臣的界限,亦超越了平日里父子相處的界限。皇帝點了點頭,仿佛明白了一些,目光瞥過他腰間束縛的白玉帶,一只手突然捂住了心口,咬牙道:“朕知道,在你心里,一直怨恨朕,怨恨這么多年以來,朕對你的諸多期望與冷淡。”
蕭統搖頭,朗聲道:“不,兒臣從不曾在心里怨恨過父皇什么。因為在父皇心里,兒臣生來便是太子,只此一件,便已足夠。”
皇帝終于怒而失笑,連連詰問道:“是嗎?你真是以為,朕是因為有了你這個太子,才有了天下?”
蒼郎一聲巨響,是皇帝向太子擲出了手邊一只價值連城的醬色釉梅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