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三章 羽翼
蕭統心中有事,也不跟他過多的在書畫上面討論。二人不過坐下喝了口茶,便轉入正題。聽聞王貞秀有意議和,并不愿將事情鬧大,蕭統心中長舒一口氣,當即道:“如此自然最好,父皇的意思,也是要先確保掌珠的安全。至于王貞秀,畢竟只是一介地頭蛇,他再囂張,也不過是想要朝廷給他封官進位而已。”
蕭繹仍記得那晚自己被黑衣人拿刀子抵在脖子上的冰涼觸感,以及那種離死亡無限近距離的可怖回憶,若說那一晚的遭遇在他心里沒有留下仇恨的種子那是不可能的。但在現實面前,他又是個十分理智的人,如蕭統一樣,他在開口之前便已猜到了皇帝的態度,還有徐家,遠在千里之外卻仍對荊州王府的情況了如指掌的妻舅,他們不可能會允許他用掌珠的性命來做一絲一毫的冒險。哪怕對方已經讓他作為藩王和男人的威嚴掃地。
在蕭統的目光注視中,蕭繹只是狀似平靜的點了點頭。而后再召集王府的幕僚與荊州州府參與協調此事的文官武將們聚集于議事大廳,眾人都沒有預想到東宮會親臨此地,當即烏壓壓的跪了一大片,看向蕭統時那種震驚又極是敬畏渴慕的神色,再讓蕭繹心中黯了一黯。
因有蕭統親臨,使臣便連忙奉命再去了一趟定廬,只讓王貞秀開出議和的條件來,并督促其盡快放還徐王妃以及其余扣押人質。
而使臣歸來時,禁不住滿面喜色,朝蕭統拱手道:“啟稟太子殿下,王貞秀親自接過您的手諭,看完之后便邀您明日一早親臨定廬之下的山口。說是只要殿下您親口應允的,他便沒有不放人的道理。”
蕭統點點頭,倒不怕明日之行會有什么意外的風險,只是忍了一忍,又禁不住問道:“那你可有見到徐王妃?還有她身邊的隨侍?她們可好?”
使臣并不知東宮與青鸞的過往,只是據實已告,道:“回殿下,王貞秀中途有請王妃出來受禮,臣向王妃轉達了殿下以及王爺的問候,王妃說一應都好,只是想盡快回府。其余的,倒并沒有提起什么。”
蕭統自然覺得十分不足,但再一想自己亦不好單獨問起青鸞來,遂勉力克制下去,擺擺手,道:“辛苦了,待王妃平安回來,孤與湘東王都有薄賞賜予諸位。”
要說起來,此番湘東王府與王貞秀之間的對峙,底下這些人也是沒日沒夜的熬到人都快干了。偏偏蕭繹是個不善于體恤下屬的上位者,還總時常對他們加以指責與挑剔,而對比起來,東宮蕭統則是溫煦高華,待人謙和有禮不說,也甚是懂得御人之道。這兩相一對比,高下立顯,于是少不了眾人心里又各自有一番體會,雖然不能公然討論,但私心里必是有不少品評的。
翌日一早,一隊車馬即綿延數里,前往荊州城南郊外,自東宮抵達荊州之前兩日,闔城上下都已戒嚴。這日道路上煙塵未落,另一隊便接踵而至,聲勢之浩壯,為偶遇的百姓所從未見過。
是日天清氣朗,河上微風初起,春暖生煙,郊外樹葉茂盛,春草新綠。當朝東宮與王貞秀的相會之地,便擇于定廬所在的山下路口處。
仿佛是為了鄭重其事,王貞秀早早命人在空地上搭起了一個寬敞的棚子。又在棚中擺下鮮花與美酒,再設桌椅席位數格,遠遠看來,便如城中貴人之家闔府出游時弄起的營帳,看得出來,他于奢靡享樂之道,的確十分的在行。
不過鑒于雙方此次會面的緣由,這等場景又不免讓人心中好笑而尷尬。便是東宮蕭統下了馬來,四下一番環視,都忍不住失笑道:“這位真是個出格之人,漫說先前的舉動許多讓人意想不到,就連這番會面,他也權當交朋結友一般,并不似生死之會,亦并無畏懼之心。”
蕭繹因為心中記恨王貞秀對自己的無力要挾,因此臉色并不好看,只是勉力冷笑道:“不過是草芥之人,自然不知天高地厚。”
蕭統也不試著去說服他放下成見,卻據實道:“七弟,荊州早以民風彪悍槽上貿易著稱,更是素來荊楚一帶的重城,又挾有長江天險,易守難攻,故而地勢十分的要緊,可說是九州中屈指一數。而父皇早將此地賜予你為藩沐,足可見對你之隱隱期盼之心。為兄并非不信你有治理此地的能力,但是事宜權衡,若王貞秀真有心與你謀和,為兄私心里勸你,可先與他周旋幾年。待你羽翼豐滿之后,再行剪除,亦不為遲。”
蕭繹何嘗不知道他所勸的是正理,不過心間隱隱咽不下這口氣,卻又無可奈何。他到底年輕,仍以為臉皮是極為要緊的,當下咬緊牙關應了是,心中卻并未能驅盡郁卒。好在接下來的會晤,皆是以蕭統和王貞秀兩相應答為主。王貞秀這日更盡顯自己的多變性情,令蕭繹也不由為之驚奇,此人陰險狡詐囂張跋扈時,便是流氓地痞不入流的草芥無賴,但要端著架子附庸風雅時,竟也讓他們這些出身貴胄的天家子弟也挑不出毛病來。因而蕭繹不免在心里暗暗權衡道:若假以時日,自己在荊州之地勢力漸穩,那么,可有幾成勝算能與他相爭?
他心中思來想去,卻并無多少把握。直到王貞秀與蕭統兩人互相致意之后,王貞秀讓人請出掌珠來時,他方霍然起身,定定的看向那道屏風后。
蕭統見狀,不由微微一笑。他自然看得出來,蕭繹心中對掌珠是十分珍惜的,如此甚好——琴瑟和諧,歲月靜好。他與掌珠,都堪為彼此的錦繡良緣,經歷此番劫難,反而可預見日后更加會情深意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