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接下來的日子,王詩雅如同人間蒸發,被嚴密地保護在陳默安排的隱蔽住所。這是一套位于普通居民樓高層、毫不起眼的兩居室。除了陳默和他那位名叫老趙的、沉默寡言的搭檔定期送來生活必需品和傳遞消息,她幾乎不與外界接觸。時間在焦灼的等待和強迫自己梳理記憶中變得格外漫長。

      她靠著那點微薄的積蓄和變賣最后一點首飾的錢,買了最便宜的設計圖紙和繪畫工具。當恐懼和焦慮幾乎要將她吞噬時,她就強迫自己坐到窗邊的小桌前,拿起畫筆。線條在紙上流淌,不再是過去那些迎合市場、討好客戶的商業設計,而是源于她內心深處壓抑了太久的情緒——風暴的形狀,冰棱的銳利,深海漩渦的幽暗……這些意象在筆尖下扭曲、重組,形成充滿力量感和破碎美感的輪廓。設計,成了她對抗恐懼、保持清醒的唯一武器,也是她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片精神凈土。

      一天深夜,窗外下著瓢潑大雨,豆大的雨點密集地敲打著玻璃窗,發出沉悶而持續的聲響。王詩雅蜷縮在沙發里,無意識地翻看著自己那些充滿棱角與力量感的設計草圖。手機屏幕突然亮起,幽藍的光芒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是陳默的加密號碼。

      她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冰涼地劃過接聽鍵。

      是我。陳默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背景音異常嘈雜,隱約能聽到雨聲、風聲,還有模糊的警笛呼嘯聲,由遠及近,又迅速遠去。他的聲音壓得很低,語速卻比平時快了幾分,帶著一種緊繃的、臨戰前的凝重,‘信天翁’動了。它沒有去我們布控的任何一個備用點,而是直接駛向了公海方向!

      王詩雅猛地坐直身體,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信天翁號游艇!那是賬本上多次出現的關鍵交易地點!林浩要跑!

      根據我們掌握的線索和他近期的異常資金調動,他很可能在進行最后的、也是最大的一筆交易,然后直接潛逃出境!陳默的聲音斬釘截鐵,行動組已經在追!海警那邊也接到了協查通報!但是……

      他頓了一下,聲音里透出一絲罕見的急迫:我們需要更精確的位置!他非常狡猾,一直在變換航線,信號時斷時續!王詩雅,仔細想想!林浩有沒有什么特別的習慣尤其是在海上他過去有沒有提過什么特別喜歡、或者特別忌諱的航行區域任何細節!

      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般襲來。王詩雅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尖銳的嗡鳴和窗外狂暴的雨聲。林浩的習慣海上她拼命地回想,那些被刻意遺忘的、屬于林浩事業的碎片瘋狂地在腦海中旋轉、碰撞。

      他……他很迷信!一個幾乎被遺忘的片段猛地跳了出來,帶著一種荒謬的真實感,王詩雅脫口而出,聲音因為急促而有些變調,他……他特別信那個什么‘七星伴月’的風水陣!他辦公室里就擺著!他提過一次,說在海上,他絕對不往正西方向走,說那個方向是‘破財位’,特別忌諱!他喜歡偏西南一點,說那個方位有‘貴人’!還有……還有!他有一次喝多了,抱怨過近海巡邏太多,說公海上有片區域,叫……叫‘藍眼睛’他說那里海況復雜,洋流詭異,但好像……好像是他覺得能避開什么的地方

      電話那頭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滋滋的電流聲和遠處隱約的風雨聲。幾秒鐘后,陳默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豁然開朗的果斷和一絲難以抑制的激動:‘藍眼睛’……‘藍眼睛’暗礁區!對上了!海事圖上那片區域因為復雜的渦流和淺灘,航線極少!他很可能想利用那里的復雜環境擺脫追蹤!謝謝你,王詩雅!這太關鍵了!保持通訊暢通!

      電話被猛地掛斷,聽筒里只剩下忙音。

      王詩雅握著手機,身體因為后怕和激動而微微發抖。窗外,雨更大了,雷聲轟鳴。她知道,一場決定性的追捕,正在遙遠而黑暗的海面上展開。她默默坐回沙發,雙手合十,閉上眼睛,第一次如此虔誠地祈禱——不是為了寬恕,而是為了終結。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桌上的水杯里,水早已冰涼。王詩雅蜷縮在沙發角落,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漆黑的雨夜,耳朵卻捕捉著屋子里任何一絲細微的聲響,等待著那部決定命運的手機響起。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緊繃的神經幾乎要斷裂時——

      嗡……嗡……

      手機在茶幾上劇烈地震動起來,屏幕驟然亮起,刺破了滿室的黑暗和寂靜。屏幕上跳躍的,正是那個加密的號碼。

      王詩雅的心跳瞬間停止,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幾乎要撞破胸膛。她幾乎是撲過去抓起手機,指尖顫抖得幾乎劃不開接聽鍵。

      喂她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濃重的恐懼和希冀。

      是我,陳默。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疲憊,氣息有些不穩,背景音是呼嘯的海風和引擎的轟鳴,還有隱約的、模糊的指令聲。但在這片嘈雜之中,他的聲音卻異常清晰、沉穩,甚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釋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振奮。

      目標游艇已被成功攔截!‘信天翁’號!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王詩雅的心上,林浩!落網了!

      轟!

      王詩雅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聲音仿佛都在這一刻消失了,只剩下陳默那句落網了在耳邊反復轟鳴、回蕩。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頭,身體軟軟地順著沙發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手機從顫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她聽不到手機里陳默后續的匯報,聽不到他關切地詢問她是否還好。巨大的、遲來的沖擊力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沒有預想中的狂喜,沒有放聲大笑,只有一種從靈魂深處涌出的、近乎虛脫的疲憊感和一種奇異的、空茫的平靜。眼淚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不是悲傷,不是痛苦,而是積壓了太久太久的恐懼、屈辱、憤怒,在這一刻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蜷縮在地板上,肩膀無聲地劇烈聳動著,淚水浸濕了地毯。

      結束了。那個噩夢,真的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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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鎂光燈如同密集的流星雨,瘋狂地閃爍著,交織成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光之海洋,將T臺盡頭徹底淹沒。震耳欲聾的掌聲、歡呼聲、口哨聲,混合著激昂的電子樂節拍,如同洶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沖擊著整個巴黎大皇宮臨時改建的秀場,幾乎要將華麗的穹頂掀翻。

      這里是巴黎時裝周最受矚目的壓軸大秀現場。空氣里彌漫著高級香氛、荷爾蒙和金錢燃燒的熾熱氣息。

      后臺,王詩雅站在陰影與光明的交界處,指尖冰涼,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微顫,最后一次輕輕拂過眼前那件即將登場的禮服裙擺。這不再是遮丑的廉價油畫,不再是冰冷的賬本,這是她以血淚和烈火淬煉出的涅槃之羽——Phoenix

      Ascendant(涅槃之凰)。

      主面料是頂級的午夜藍絲絨,深邃如無垠的宇宙,仿佛將那顆曾讓她恐懼的海洋之心藍鉆的幽光融化、織就。其上,數以萬計的手工縫制的銀色亮片和細小的水晶,如同星塵般肆意潑灑、蔓延,從裙擺邊緣向上攀升,在腰部驟然收束,又在肩頸處如爆炸般迸裂開來。那形態,像一只在毀滅的烈焰中痛苦掙扎、浴火重生的鳳凰,每一片羽毛都閃耀著撕裂黑暗的銳利光芒。裙擺并非傳統的垂墜,而是采用了大膽的不規則剪裁,層疊的硬紗內襯支撐起充滿建筑感的輪廓,邊緣鋒利如刃,隨著模特的步伐,仿佛能割裂空氣。整件禮服,散發著一種驚心動魄的、帶著毀滅與重生雙重力量的磅礴美感。

      王!準備好了嗎該你了!

      秀導激動的聲音透過耳麥傳來,帶著破音。

      王詩雅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涌入肺腑,帶著巴黎夜晚特有的浮華與硝煙味。她挺直了背脊,將最后一絲猶豫和脆弱壓回心底,邁步,堅定地踏入了那片璀璨到令人窒息的光海之中。

      她走到T臺中央,站在那位如同天神降臨般展示著她心血的超模身邊。炫目的燈光毫無遮攔地打在她臉上,她能清晰地看到臺下前排那些曾經熟悉的面孔——時尚界的暴君主編、挑剔的投資人、趨炎附勢的名流……此刻,他們的臉上都寫滿了毫不掩飾的驚艷、贊嘆,甚至是震驚。那些曾對她關閉的大門,此刻正被這件名為復仇的戰袍,狠狠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