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情之所鐘
白鳳城眼見一掌拍下,趙碧兒非命殞當場不可。袁承天也顧不得內息亂走,起身大叫道:“休想師姊。”他人已到了切近,反手重重記重拳擊在白鳳城胸口。其實白鳳城本來可以躲避過的,怎耐他鐘情于趙碧兒,雖然是一廂情愿,但是他是心甘情愿,縱使人家不在乎,他卻是不能忘懷,是以情之所寄,神情惚惚,竟而忘了這可是殺人戰(zhàn)場。待他發(fā)覺袁承天出現(xiàn),已為時已晚。
拳到,如風直擊白鳳城胸口。白鳳城受力,內息翻涌,再也控制不住張口噴出一口鮮血,委頓于地。白碧塵眼見兒子受傷,大吼一聲,雙手拋出本門的暗器“消魂奪命釘”向光明殿中眾人打去。饒是白蓮花和趙相承是武術行家,也吃了一枚毒釘,立時便覺身體一麻,似乎內力都不受控制。他們那知道這毒釘上喂有西域特有毒蝙蝠之血液,很是歹毒,最是要人性命。幸好他們兩個內力深厚否則性命堪憂。
可是傅傳書便沒這樣幸運,身上還是中了五枚“消魂奪命釘,一時之間痛不可言,但是臉上又不能顯露出來,因為他可是昆侖派掌門大弟子,怎么可樣在敵人面前示弱,那他以后又有何面目自恃大師兄,如命教導眾師弟行為?昆侖派弟子尤以傅傳書武功為最,余者次之。只見二師兄關俊杰、三師兄張松山、四師兄孟藥房和五師兄趙同心因為身在牢房所以未受茶毒,得以幸免。袁承天其時見白碧塵手一揚,便知不對,但是要出聲提醒眾人已是不能,他轉身大柱之后,耳中只聽叮叮聲響有幾枚消魂釘釘入木柱之中。袁承天得已免過一劫,否則可難說了。
便在此時有人走上來,眾人但覺眼前一花,一個明艷照人,不可方物的女孩走來。白蓮花見了,拱身為禮道:“格格駕臨,未難遠迎恕罪?!边@女孩不是別人卻便正是清心格格。因為她實在關心袁承天,所以便派王府中精明強干的侍衛(wèi)來這光明觀打探消息,一經(jīng)得知袁承天受傷,便立既趕來。她對旁人視若無睹,揮手對白蓮花道:“免了”。便大踏步來到袁承天跟前,說道:“袁大哥,你受傷了,不礙事吧!”袁承天窘迫起來,神情有些不自然,大庭廣眾格格不畏人言,直言相問——在她并未不妥,因為她們滿洲人可沒漢人那樣的什么所謂“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大防——他們講究率性而為,是為真性情,不做偽君子;這樣反而更為,每個人活得坦坦蕩蕩,不受禮教束縛,反而自得其樂。
袁承天低頭道:“格格我不礙事,——只是這多人在看咱們!”他的言下之意是要格格不要這樣與他說話,成了別人的把柄。清心格格蹙眉道:“袁大哥你幾時也這樣循規(guī)蹈矩了?我才不怕他們笑話,我傾心于你有借么?”袁承天搖搖頭,他也實在拿格格沒辦法,因為她太任性了,好在格格心地純良,不是個心腸歹毒之人。
白碧塵可不管你什么清心格格,叫道:“小女娃走開,我要殺了這姓袁的渾小子,——他膽敢出手傷了我兒子,看我不一掌拍死他!”清心格格幾時受過這樣的蔑視,斥責道:“你又是什么人,膽敢在帝京口出狂言,敢對我袁大哥大不敬,看我不殺了你?!卑妆虊m不怒反笑道:“你有這樣本事?”清心格格道:“我可以讓我皇帝哥哥命令九門提督捉拿你,不怕你不就范!到那時你恐怕難以逃出生天,只有死的份!識相的滾開!”白碧塵道:“你皇帝哥哥又怎樣?別人盡可以懼他,我卻不怕!他一樣有血有肉一條性命,又不是孫猴子死了生,生了死,有七十二條性命?我為什么怕他?也許普天之下的人都敬他如神,只要稍微忤逆了他的意愿便只有死的份!可是在我眼中,眾生平等!上天與人,本來友愛一家,何來尊貴之分!為什么要人怕人,我卻不以為然!也許別人聽我言語大逆不道,卻是不然!格格你自以為高人一等,你何來優(yōu)越?我從來不以為什么天命所歸!天下其實是眾人之天下,而不是你愛新覺羅一姓一人之天下也!”格格震怒道:“胡說八道,一派胡言,真是忤逆反上的逆賊,你不怕我皇帝哥哥將你凌遲處死?”
白碧塵道:“白某人生平雖稱不上正人君子,卻比那些滿嘴仁義道德之輩,暗地里卻行齷齪無恥之徒強的多了!我平生最恨韃子,侵我河山,占我國土,殺我族人,這是生平恨事;但教白某撞見,見一個殺一個,決不放過!”袁承天聽白碧塵一番話,看是似是而非,其實卻句句實情。這白碧塵雖為邪派,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卻不含糊,比之那些投身清廷的武林敗類強多了,雖然有時一時性起,殺人無數(shù),雖說未必是好人,可是也不是十惡不赦少徒,不由對他刮目相看。
趙相承聽白碧塵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語,不由撫掌贊嘆好一個英雄好漢,此人不喜做偽,可比那些世上那些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強多了。
清心格格被他搶白,直氣得嬌軀發(fā)抖,好一會定下神來,冷笑道:“你說我皇帝哥哥不好,那也全不盡然!你們以前的漢人皇帝便好了么?說什么目光如炬,英明天縱,還不是錯殺了忠義千秋的袁督師么?還有前朝的岳武穆岳王爺不一樣屈死風波亭么?想像當年袁督師身受凌遲處死,受三千五百四十三刀的慘,自古以來未有之大慘事。袁督師自始至終未有呻吟哀號,可以為世間少有大英雄,大豪杰也!百年以來猶有哀榮。他一心為國,肝膽昆侖,忠義千秋,——可是到頭來沒有死在敵國手中,卻死在了皇帝手中,你說是喜是悲,抑或不值?”
袁承天此時仿佛見到了先人袁督師受刑之慘狀,更為悲慘的是市民視他為通敵賣國之奸賊,人人爭噬其肉,是為與世悲哀。當時可見袁督師心境何等悲愴、何等悲哀和絕望;因為他知道只要他死,大明離亡國也就不遠了,可惜年輕皇帝偏聽偏信殺了自己。他死不足惜,可憐大明百姓從此以后只怕要生靈涂炭,死亡枕藉,血流飄杵,華夏衣冠改幟易服!唉!也許天數(shù)使然,豈是人力可以改變,只有任其天道運行了!趙碧兒見他眼中滿是凄苦神情,目中盡是淚水,心下奇怪:人家清心格格自說當年袁督師的事跡,干你什么事?你怎么反而淚眼汪汪,情難自禁,奇哉怪也?她那知袁承天是袁督師后人,只是自袁督師死后家境凋零,每況愈下,以至到了袁承天父親時已是窮途四壁,幾無立錐之地,加之世間苛捐雜稅更加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以至染病無錢延醫(yī),病入膏肓,最后撒手人寰,母親神情愰惚,更加貧病交加也去了!世上空留下袁承天一個孤兒,沒有人會真正憐憫他;多是壓迫與打壓,極盡所能!他——袁承天仿佛是一株天地間無依無靠的小草,任風吹雨打,只不低頭!他有一顆堅強的心,有不屈于人的性格,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有一個堅強的信念:風雨過后是陽光,黑暗盡頭是光明!前程的路在你我腳下,只要你足夠堅強,便會踏出一片新天地!
白碧塵聽清心格格一番言語卻以無從反駁,他只是心恨天下被外族所占,漢人不得聲張,是以從來性情激烈,憤世嫉俗,覺得世上但凡言行不一的無恥小人皆是可殺不可留,否則遺害人間!這時白鳳城見這清心格格是滿州人,便不由氣往上沖,因為這一路之上盡見清兵打殺無辜百姓,心想全是他們滿州人的錯?,F(xiàn)在見到清心格格便心生憤怒,不加思索,一掌拍出,正中清心格格背心。這下猝不及防,任誰也未想到這看似溫文而雅的少年人竟會突出殺手。
清心格格也未想到,實實在在受了這一掌,不由前撲,眼見便跌倒。袁承天躍身而出,回手一掌重重掌打在了白鳳城的肩臂之上,只聽喀地一聲,白鳳城肩骨碎裂,不由目眥欲裂怒道:“你怎么衛(wèi)護外人?”袁承天道:“漢人當中有奸邪之輩,滿州人未使沒有好人?便似皇帝,不管漢人與滿州人只要對天下百姓愛如子民也就是英明天子了!格格并非十惡不赦的大惡人,你為什要加害于她?殊非光明磊落君子所為?”
白碧塵見袁承天傷了自己的愛子,能不震怒。他二話不說,一掌翻出拍在袁承天后背之上。袁承天后背受力,心脈受傷,但是他有雄渾內力護休未受大礙。趙碧兒關心則亂,心系袁承天,竟鬼使神差地抽匕首向白碧塵后心狠狠刺去,怪他傷害袁承天。
白鳳城見狀,揮掌阻攔,只是他一時情急忘了肉掌怎能抵御匕首。只聽噗地一聲,匕首穿過他手掌心,一時鮮血淋漓。他竟不喊痛,只雙眼怔怔看著趙碧兒,失神痛苦凄然道:“趙姑娘你……”他竟爾說不上去,似乎言猶未了,語塞梗喉,欲吐不能,傷心絕望。趙碧兒很是吃了一驚,她未想到這白鳳城竟不閃避,反而迎難而上,實是出乎意料之外。趙相城和白蓮花都面面相覷,也都看出端倪,正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不唯世間的人皆如此!碧海青天之中又有多少有情人難成眷顧,終成了紛飛雁!
此時光明殿外大院中已聚擾了許多清兵,為首的是九門提督盧照林。他是在得到手下報知有一干反賊殺入光明觀,似乎要救趙相承他們一干朝廷重犯。他身為九門提督,護衛(wèi)京城治安職責所在,所以得訊之后巴巴地趕來。他本要進光明殿,手下干將卻要他小心在意,因為對大殿之中實在情形并不了解,所以還是謹慎為主,試想膽敢殺官造反的不是亡命之徒便是江湖好手。盧照林思之再三,想想也是,便在院中布下眾官兵,命其刀出鞘,弓上弦,以備不時之需。他仰頭看向光明殿三樓,大聲道:“忤逆反賊,快快放下手中器械,莫做無畏反抗!——否則在下九門提督盧照林可要放火燒樓了,讓你們這干逆賊死無葬身之地!”
白碧塵氣得拍大腿,向樓下的盧照林斥道:“無恥狗賊,你敢放火,我便殺了清心格格,要皇帝株連你九族。”盧照林聽聞清心格格在樓上,頓時沒了囂張氣焰,因為他深知清心格格是和碩親王舒爾哈齊唯一的女兒,可說掌上明珠,雖有兒子奈何并不如清心格格聰明善解人意;又何況今上嘉慶皇帝又十分疼愛這個清心格格。皇帝對和碩親王舒爾哈齊甚為倚重,視為朝廷不二的股肱之臣,便是多鐸親王也不能夠得皇帝倚重信任之萬一,因為這位和碩親王一向嫉惡如仇,忠心肝膽,情性耿直,見不得小人弄權,是以敢直斥其非,因此也得罪了不少朝中大臣,只是他皇叔,任誰也不敢上拆參他,只有暗暗尋找機會排斥于他。好在嘉慶皇帝知道這位皇叔為人正直,不是奸邪之輩,縱有人在他耳前說弄事非,他也不信。所以朝中無人敢動他,太皇太后也十分看重和碩親王,對這位先王托孤重臣也十分敬慕,以為可以托付天下的重任!
白碧塵說完話后,一把將清心格格奪來,制住她穴道,要挾脅下,不由分說便走下來,回頭對眾人大聲道:“你們還不走,要死么?”眾人這才回過神來,紛紛隨其下樓。他們這一干眾人來到光明殿外大院中,只見盧照林殺氣騰騰,意欲將他們這干逆黨一網(wǎng);可是一見白碧塵手上有清心格格,他的心便涼了一截,投鼠忌器,不敢肆意妄為了。
白碧塵正眼也不看這盧照林一下,因為他平生最鄙視為清廷效命的漢人。盧照林擔心這白碧塵瘋魔癥起,殺了清心格格,他可實在吃罪不起,便說道:“白先生你是江湖中數(shù)得著的前輩高人,聽在下一言放了清心格格,這樣對你我都好,否則可難說的很了?!卑妆虊m冷笑連連道:“現(xiàn)在我放了清心格格,你們還不亂刀殺了白某,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兒可騙?”盧照林啞口無言。旁邊趙相承和白蓮花心想這白碧塵有時做事不按常理,可是現(xiàn)在他處理這事卻也無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