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突然,耳機里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硬物刮擦金屬的滋啦聲,在規律的風扇聲中異常刺耳。我的手指瞬間停頓,瞳孔在屏幕幽光的映照下微微收縮。機房有人!

      我立刻調出一個偽裝成系統監控后臺的界面,上面清晰地顯示著機房唯一的動態門禁記錄。一個ID在五分鐘前刷開了門——CQ-001,張強!幾乎在確認的同時,耳機里傳來壓抑的、劇烈的喘息聲,還有腳步在金屬網格地板上快速移動的摩擦聲,帶著一種慌不擇路的倉皇。

      緊接著,是另一個更沉重、更急促的腳步聲追了進去!

      小陳是你!你他媽鬼鬼祟祟在這里干什么!

      是張強驚怒交加的咆哮,聲音在空曠的機房回蕩,被耳機清晰地捕捉到。

      強…強哥…我…我沒…

      一個年輕、驚恐、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是運維組的新人小陳。

      放屁!手里拿的什么!想偷核心數據還是想搞破壞!想害死我們所有人!

      張強的聲音充滿了暴戾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有人不安分!想當叛徒!

      沒有!強哥!我真沒有!我只是…只是害怕…想找個地方躲躲…這U盤…是空的…

      小陳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充滿了絕望的辯解。

      躲U盤

      張強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被愚弄的狂怒,你他媽騙鬼呢!給我!

      耳機里傳來激烈的撕扯聲、身體撞擊金屬機柜的悶響、小陳驚恐的尖叫和嗚咽。

      放手!強哥!求你了!啊——!

      混亂的撕打聲、撞擊聲、哭喊聲混雜在一起,像一場小型風暴在耳機里肆虐。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屏幕上滾動的日志,手指在另一個隱藏的終端窗口里快速輸入指令。機房幾個關鍵位置的監控攝像頭畫面被悄無聲息地切入我的屏幕。

      畫面里,慘白的光線勾勒出巨大的黑色機柜叢林。張強像一頭暴怒的熊,將瘦弱的小陳死死按在一個機柜冰冷的金屬門上。小陳臉色慘白如紙,徒勞地掙扎著,手里緊緊攥著一個銀色的小U盤。張強面目猙獰,一手掐著小陳的脖子,另一只手粗暴地去搶奪那個U盤。

      給我!你個吃里扒外的雜種!

      不…不是…強哥…聽我…呃…

      小陳的脖子被死死扼住,眼球痛苦地凸出,臉迅速漲成紫紅色,雙腿在空中無力地蹬踢。

      就在張強即將掰開小陳手指的瞬間,異變陡生!被兩人身體猛烈撞擊的那個老舊機柜頂端,一臺沉重的備用電源模塊,固定支架的螺絲在長年累月的震動和剛才的撞擊中,終于不堪重負,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猛地松脫!

      沉重的黑色模塊,帶著死亡的風聲,從兩米多高的地方直直墜落!

      小心——!

      小陳驚恐的嘶喊被硬生生掐斷。

      砰!!!

      一聲沉重到令人心臟驟停的悶響,伴隨著令人頭皮發麻的骨頭碎裂聲,通過耳機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也同時炸響在監控畫面里!備用電源模塊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張強的左肩和脖頸連接處!巨大的沖擊力讓他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一樣軟倒下去,連帶著被他死死扼住的小陳,兩人像破麻袋一樣重重摔在布滿線纜的金屬網格地板上。

      張強的身體詭異地扭曲著,脖子以一個絕對不可能的角度歪向一邊,眼睛瞪得滾圓,充滿了極致的驚愕和難以置信,直勾勾地盯著上方慘白的燈光,瞳孔已經徹底渙散。鮮血從他口鼻和變形的脖頸處汩汩涌出,迅速在身下冰冷的金屬地板上蔓延開,形成一灘不斷擴大的、粘稠的暗紅。小陳被他壓在身下,只露出一條手臂,手指還死死攥著那個銀色的U盤,微微抽搐著。

      整個機房瞬間只剩下備用電源模塊內部零件受損后發出的、時斷時續的滋滋電流聲,還有通風系統單調的嗡鳴。血腥味仿佛透過屏幕和耳機彌漫開來。

      我靜靜地看著監控畫面里那兩具疊在一起的、迅速失去溫度的軀體,看著那刺目的、不斷擴散的暗紅。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絲毫改變。只有鏡片后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極冷的微光,像冰層下暗流的涌動。片刻后,我切斷了監控畫面,清除了所有訪問記錄。屏幕重新回到那行行滾動的復雜代碼。

      冰冷的合成電子音,在第二天清晨準時響起,毫無波瀾地宣判:違規行為確認。抹除執行:張強,陳宇。

      辦公區里剩下的四人,如同被瞬間凍結。孫大姐癱軟在椅子上,雙手死死捂住嘴,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肩膀劇烈地顫抖著。錢會計臉色慘白如紙,手指神經質地摳著桌角,指甲幾乎要折斷。趙工坐在那里,像一尊石雕,只有鏡片后緊縮的瞳孔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李婷背對著我們,面朝巨大的落地窗,肩膀繃得緊緊的,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映在她挺直的背影上,透著一股孤注一擲的絕望。

      整個空間只剩下孫大姐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聲。那攤曾經屬于王總監的暗紅污漬,此刻仿佛又擴大了一圈,無聲地嘲笑著所有掙扎。

      時間,在這座玻璃墳墓里,失去了意義。只剩下等待,等待那柄達摩克利斯之劍下一次落下。每一次強制匯報,都變得更加敷衍、更加死寂。每個人都像被抽走了靈魂,眼神空洞,動作遲緩,極力將自己縮進陰影里。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李婷的變化最為明顯。她曾經精心打理的栗色長發失去了光澤,隨意地挽著,幾縷碎發垂在蒼白的頰邊。眼底布滿紅血絲,眼下的烏青濃得化不開。她越來越沉默,除了必要的、含糊不清的匯報,幾乎不再開口。但她的眼神卻像淬了毒的鉤子,在趙工、錢會計、孫大姐,還有我身上來回逡巡,充滿了懷疑和一種瀕臨崩潰的瘋狂。她開始有意無意地靠近其他人的工位,像是在尋找什么,又像是在防備什么。她甚至偷偷翻動過錢會計桌面散落的票據,檢查過孫大姐整理的后勤儲物柜。

      猜忌和恐懼,像無形的瘟疫,在僅存的四人中無聲蔓延。每一次眼神交匯都迅速躲開,每一次不經意的肢體靠近都引來觸電般的回避。每個人都成了孤島,在名為絕望的黑色海洋中漂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