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敦煌血帛(二)
雪崩吞沒了李逸塵的回應。待煙塵散盡,他們已身處莫高窟第九層塔頂。壁畫飛天正在重組,飄帶纏成慕容嫣的模樣,反彈的琵琶弦上滴落祁連雪水,在地上匯成樂僔和尚開窟時掘出的第一道清泉。
“你看。“魚玄機輕撫新成的經變畫:李逸塵騎麒麟立于山巔,腳下是慕容嫣用鮮卑文寫的「歸途」。畫角陰影里,西帝殘魂正被八百往生燈逼向無字碑,碑上葉法善的遺偈「丹爐火冷」逐漸被樂僔的掌紋覆蓋。
當第一縷晨光穿透九層塔時,所有洞窟同時響起銀鈴。三百年前粟特商隊的殘影從壁畫走出,駝峰上綁著的不是絲綢,而是慕容幼童的魂魄。領隊老者舉起樂僔和尚的禪杖,杖頭銅環與魚玄機的銀鈴共振。
魚玄機碾碎最后三顆還魂丹,丹砂隨朔風化作鷹羽。慕容孩童的魂魄在羽雨中凝實,女童首領摘下耳畔銀鈴,按在慕容嫣化的飛天壁畫上。整面墻壁突然響起鮮卑《葬鷹曲》,巖畫戰馬齊齊調頭,長矛所指處浮現完整的《秦王破陣樂》,每個音符都浸透胡漢血淚。
“該奏《幽蘭》了。“魚玄機忽然咳出帶優曇花瓣的血,眉間火紋開始坍縮。她引著李逸塵的手按向虛空,那里浮現出武則天的九霄環佩琴——五根琴弦正是五行封印,而缺失的第六弦赫然是樂僔和尚的禪杖!
當《幽蘭》響徹大漠時,三危山巖畫徹底崩塌。煙塵中升起八十一道雪光,每道都裹著慕容魂魄飛向祁連山。李逸塵心口的雪蓮烙印突然灼燒,映出樂僔和尚臨終場景:老僧將禪杖插入莫高窟第一鑿痕跡,對跪拜的慕容薩滿說:“此窟非為佛陀,乃鎮蒼生之妄。“
“最后一劫...“魚玄機完全透明的指尖點向九層塔底,“樂僔大師的禪杖...“
她的遺言被驚天佛號打斷。最高處的彌勒像突然睜眼,掌心托著的武周金簡正在融化。李建成的聲音混著李淵狂笑滲出:“世民吾弟,且看為兄在樂僔窟里給你備的...“
話音未落,慕容嫣化的飛天俯沖而下,琵琶弦纏住禪杖刺入金簡。在簡片碎裂的剎那,九霄環佩化作敦煌最常見的赭紅巖粉,而魚玄機如優曇瓣,正飄向樂僔和尚當年見證佛光的斷崖。
優曇花碎成雪,第七塊青石上的裂痕里滲出暗紅苔蘚。李逸塵的手扣住魚玄機腕脈,骨節泛出青白——三日前她在月牙泉底被毒箭所傷,此刻脈象已如游絲。壁畫上的血突然活了,樂僔和尚的影子在壁上揮動金剛杵,千年巖石化作齏粉簌簌而落,露出后面森然劍陣。
“喀嚓“,魚玄機咬破舌尖,血珠濺在鵝黃襦裙的忍冬紋上。她望著壁畫里馱尸的神龜輕笑:“慕容部的太陽...該落山了。“話音未斷,塔頂狂風驟起,吹得經幡殘片如招魂幡舞動。李逸塵嗅到風中裹著伽藍香,這是長安青龍寺獨有的密香,三年前卻出現在西域幻術師的尸身上。
他并指劃開衣襟,金焰從胸膛破體而出,卻在觸及黑影時發出皮肉焦糊聲。那些黑影竟似活物般扭曲,被割裂的夜幕不斷涌來。李逸塵忽然按住左肩——十七枚透骨釘正釘在麒麟真火照不到的死角,釘尾刻著西夏狼紋,卻浸著吐蕃密宗的朱砂。
“神鷹的影子!“魚玄機突然翻身躍起,染血的襦裙在氣勁中獵獵如旗。她指尖點向壁畫某處,李建成的尸身正在龜甲紋路中緩緩睜眼。壁畫里神龜背甲突然剝落,露出里面蜷縮的青銅匣,匣面饕餮紋正貪婪吞噬著李建成的魂魄。
狂風撕開壁畫一角,露出后面森然劍陣。三百六十柄斷劍倒懸如星斗,劍柄上纏著的鎖鏈嘩啦作響——正是慕容部失傳百年的“囚龍陣“。李逸塵反手拍向心口,金焰凝成火劍劈開黑潮,劍鋒掠過處竟凝結出冰霜。碎裂的黑影里浮出半張臉,正是三年前被他斬于長安的西域幻術師,此刻那左眼眶里卻嵌著慕容部的翡翠狼眼。
優曇花徹底落盡時,莫高窟第九層傳來劍氣破空聲。魚玄機踩著龜甲紋路拾級而下,襦裙掃過的青磚滲出暗紅,像極了當年太極宮前的血泊。她忽然駐足,耳垂上的明月珰映出壁畫深處:樂僔和尚的金剛杵正刺入李建成眉心,而那尸身口中銜著的,分明是半枚刻著“李“字的和田玉玨。
塔頂殘破的經幡突然燃起幽藍火焰,火舌舔舐過的巖壁顯出血色銘文。李逸塵用麒麟真火炙烤掌心,看著那些西夏文在烈焰中扭曲重組,最終凝成八個字:“日月當空,神龜負碑“。他猛然想起三日前在敦煌驛站,那個用銀壺斟酒的胡姬,袖口分明沾著同樣的伽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