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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再見桃花(二)

          上坪島的桃花,在三月已經(jīng)敗盡了。三百年來還是第一次。

          “玉泉洞的風(fēng)特別寒?!蓖跸芍槟饺菅┡涎┌椎囊挂聲r,月光被翻涌的烏云啃噬得支離破碎,慕容雪掌心的玉佩燙得像是塊燒紅的炭,胸口的金色疤痕如刀峰游走,痛入骨髓。她踉蹌著撞出山洞,整座島嶼在腳下發(fā)出骨節(jié)錯位般的悶響,像是有活物在土層下劇烈抽搐。三丈高的桃樹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殷紅的花瓣打著旋兒飄落,每一片都映著扭曲的人臉——那是她在冰棺里見過的、慕容家歷代圣女的面容。

          “雪兒!”王仙芝的聲音混著海風(fēng)傳來,卻比往日多了幾分沙啞。慕容雪抬頭,只見那個總在破曉時分陪她練劍的男子此刻正倚著枯樹,頸間鱗片鎖鏈泛著冷光,幽綠豎瞳里映著她狼狽的模樣。本該是并肩而戰(zhàn)的時刻,他卻站在對立面,說出的話讓她渾身發(fā)冷:“把玉佩嵌進祭壇,龍脈就會蘇醒?!?br/>
          腕間的九頭蛇鱗鎖鏈突然收緊,刺骨寒意爬上脖頸。慕容雪后退半步,撞在礁石上,鎖骨處的舊傷隱隱作痛——那是三個月前在突厥冰原,王仙芝為替她擋下狼族箭矢留下的疤痕。此刻他指尖凝著冰霜,眼中卻有掙扎一閃而過:“別掙扎,當年你父親也是這樣……”

          “住口!”慕容雪咬破舌尖,混著精血的《璇璣譜》殘頁拍在鎖鏈上?;煦缜嗌徧撚罢ㄩ_的瞬間,她看見王仙芝被震退時踉蹌的步伐,胸口那道她親手包扎過的傷口正滲出鮮血。腕間灼痛中,狼首玉佩與玉玨共鳴,掌心北斗七星的灼痕與王仙芝胸口的羅盤印記遙相呼應(yīng)——那是他們曾在長安城月下互贈的定情信物。

          “原來桃樹根系是龍脈經(jīng)脈……”拼合玉飾的剎那,慕容雪忽然想起三個月前的深夜,王仙芝曾握著她的手在星圖上描繪北斗,說“這是能指引心之所向的星辰”。此刻地脈在腳下顯形,她立足之處正是龍脈心臟,而王仙芝眼中的痛苦,比海水更冷:“他們騙了我們……慕容家世代血祭,只為溫養(yǎng)李元吉的殘魂。”

          青銅門開啟的瞬間,十二具突厥女尸眉心的朱砂流動成星圖。慕容雪指尖撫過女尸面容,突然想起王仙芝曾在她噩夢時輕吻她額角:“別怕,我會護著你。”而星圖中浮現(xiàn)的畫面,卻是李淵嫡孫李承宗持劍而立,腳下是慕容家主的尸體——更深處,玄武門之變的血光里,李元吉的身影被九頭巨蟒吞噬,蛇瞳中倒映著染血的玉玨。

          “李元吉!”慕容雪失聲驚呼。王仙芝的九個蛇首突然分裂,毒霧中傳來的卻不是他的聲音,而是低沉而怨毒的男音:“三百年了,終于等到慕容家的血脈覺醒?!蹦锹曇衾锕溟T之變的血腥,“當年李淵剜我心臟祭龍脈,如今便讓他的子孫親眼看著,我如何用慕容家的血,重塑肉身!”

          原來是李元吉的靈魂依附在王仙芝身上!慕容雪猛然看向王仙芝,只見他眼中幽綠磷火閃爍,卻有一絲清明在掙扎。腕間鎖鏈突然松開,王仙芝的聲音從喉間擠出:“雪……快走!他們要的是你體內(nèi)的龍脈蠱種……”話未說完,蛇尾橫掃而來的巨浪已將她掀飛。

          墜落時,慕容雪看見王仙芝被鎖鏈拽向海底,胸口羅盤印記正與海底巨像共鳴——那具與她容貌相同的青銅巨像,胸腔里嵌著的半塊玉玨,正是王仙芝去年在突厥冰原冒死為她尋來的?!耙晕嶂瑔救暾婷?!”她咬破手指畫符,桃林倒懸的利刃刺向九頭巨蟒時,終于看清巨蟒額間的朱砂——與她胎記一模一樣的狼首印記。

          “當年我魂飛魄散,便將殘識封入慕容家血脈,”李元吉的嘶吼震得海水沸騰,巨蟒每顆頭顱都長著王仙芝痛苦的面容,“你們以為是在反抗命運?不過是我讓你們看見的真相!”慕容雪在毒霧中咳血,卻看見王仙芝趁巨蟒分神時,用斷劍劃破自己手腕,將鮮血甩向她掌心的玉玨——那是他們曾在月老祠許下“生同衾,死同穴”時,交換的精血契約。

          “用我的血!”王仙芝的聲音混著海浪,鎖鏈崩斷的瞬間,他眼中的幽綠褪去,變回初見時的墨色瞳孔,“還記得長安西市的糖葫蘆嗎?你說最甜的那顆要留給我……”話未說完,巨蟒蛇尾已掃中他胸口,鮮血染紅了她送的狼首銀飾。

          慕容雪的淚混著血滴落,掌心玉玨與玉佩徹底拼合。反寫星圖在海面亮起的剎那,她終于明白——王仙芝胸口的青銅羅盤,是他用李家秘典換來的時光錨點;而她背上的狼首胎記,正是李元吉殘識的封印。當戰(zhàn)船在星圖中自相殘殺,火光映亮海底巨像時,她看見巨像胸口的玉玨,正與王仙芝的血珠共鳴。

          “原來你早就知道……”慕容雪踉蹌著沖向墜落的王仙芝,指尖撫過他蒼白的臉。他笑了,血沫染紅唇角:“從在突厥看見你后背的胎記開始,我就知道,這一世的劫,我們要一起渡?!彼兆∷氖郑丛谧约盒乜诘牧_盤,“還記得我背過的《璇璣譜》嗎?‘星圖倒轉(zhuǎn),時光回溯’……”

          海面凝結(jié)成冰的瞬間,慕容雪被卷入冰山深處。冰棺中的“自己”睜開眼時,她終于看清那是李元吉用慕容家血脈制造的傀儡。“歡迎回家,我的容器。”傀儡開口的剎那,王仙芝的鎖鏈突然貫穿冰山,他渾身浴血卻笑得溫柔:“別怕,我?guī)憧凑嬲男菆D。”

          當青銅羅盤與玉玨合二為一,海底巨蟒的虛影褪去,露出的竟是玄武門之變時李元吉的模樣。“李淵剜我心,李家奪我位,”他的聲音里滿是怨毒,“而你們慕容家,不過是我養(yǎng)在龍脈里的血池!”慕容雪卻握緊王仙芝的手,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比冰更冷的,是真相;比火更熱的,是他眼中未滅的光。

          “以我血,破爾謀!”王仙芝突然將羅盤按進巨蟒眉心,慕容雪同時將玉玨刺入自己心口。劇痛中,時光碎片如雪花紛飛:七歲那年替她包扎傷口的父親,臨終前塞給她玉佩時的淚水;十五歲在長安城初遇王仙芝,他遞來糖葫蘆時指尖的溫度;還有無數(shù)個深夜,他背著她在桃林練劍,說“雪兒的劍,要為自己而揮”。

          海水漫過頭頂時,慕容雪看見李元吉的殘魂在星圖中崩解。王仙芝抱住她下沉的身體,唇畔是釋然的笑:“這次,換我做你的錨點?!彼乜诘牧_盤指針停擺,指向的不是過去或未來,而是此刻彼此交疊的心跳。

          冰山崩塌的剎那,一枚狼首玉佩隨水流漂向遠方。玉佩背面,刻著王仙芝去年在突厥雪夜刻下的小字:“雪落時,吾在側(cè)。”而在更深的海底,李元吉的殘識化作點點熒光,最終融入慕容雪掌心未干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