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土
同是冬日,京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夜色漸深,月光如水。九重宮闕雕欄玉砌,富麗堂皇。絲竹之聲遠遠傳來,綿綿不絕,在鳳儀宮中也依稀可聞。兩個多月后便是天子壽辰。皇帝年邁,身體早已大不如前,于是對萬壽節的慶典尤為重視。宮中樂師生怕慶典當日出現紕漏,日日演練,深夜也不得閑。
宮廷雅樂典正舒緩,內侍陳連壽此時聽著卻覺得無比令人心煩。這幾日皇后頭風病犯了,動輒頭暈目眩,夜不能寐。這隱隱約約傳來的樂聲無疑是雪上加霜了。他在宮中侍奉多年,年紀也一把了。跟著熬了幾天幾夜,到這時候,已經是半睡半醒,實在快要熬不住了。
“陳宦……陳宦……”
幾聲輕呼傳入耳中,他連忙打起幾分精神,應了聲“老奴在。”看清了眼前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龐,他才反應過來方才是誰在喚他。
長樂郡主沈郁離是魏王之女,皇后尹舒華與她母妃乃一母所出,自她年幼時便待她十分親厚。聽聞這幾日姨母病了,沈郁離特地入宮探望。見短短幾日姨母就被這病折磨得憔悴不堪,她更是放心不下,夜間也留在了宮中陪伴。沈郁離母妃早逝,自幼常被姨母接入宮中同住。陳連壽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見他一臉疲憊,站著都快睡過去了,她心中不忍,輕聲說道:“姨母睡了。你也快去歇息一下吧。”
陳連壽向榻上看了一眼,見尹皇后的確是睡著了,連忙說道:“這么晚了,小郡主也趕快歇著吧。”
沈郁離點點頭,起身又和姨母身邊的貼身宮女們囑咐了幾句,這才與他一起出了寢宮。在姨母身邊侍奉了一整天,她也有些累了。冬夜寒涼,她拉緊身上的披風抬頭去看天上那輪彎月。不知不覺,竟已快到子時了。
出了寢宮,樂聲更加清晰可聞。沈郁離擔心會擾了姨母安眠,蹙眉望向聲音來處,“都快三更了,樂師怎么還不停啊。要不要我去叫他們不要練了?”
“小郡主可千萬別去。”陳連壽趕忙阻止,“再過些日子就是陛下的生辰了。若叫樂師停止練習,一旦萬壽節當日出了什么差錯,定會惹陛下不高興。”
“皇伯父年年過壽,以往也沒見他們如此沒日沒夜的演練,今年這是怎么了?”沈郁離不解問道。
“今年是陛下六十六大壽,那可不一樣。”陳連壽說著也望了一眼樂聲來處,“真要是壽辰之時出了差錯,那搞不好可是會影響國運,要殺頭的。”
沈郁離聞言更是覺得荒唐,笑說:“大晏的國運難道要指望這些?那不如把他們都派去戍邊得了。一有來犯就一頓奏樂把人擋回去,不費一兵一卒就能保得江山永固了。”
“噓……”陳連壽見她口無遮攔的,連忙拉她衣袖,“哎呦呦……小郡主就算是這樣想的,也別這樣說出來啊。”
“可是姨母一直難以安眠,熬壞了身體怎么辦?”
陳連壽長長嘆了口氣,“郡主還小。在這深宮高墻之中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謹慎。皇后殿下還要為二皇子考慮,許多事也只能……能忍便忍了。”
沈郁離聞言微微垂首。她自幼被父王視若掌上明珠,從沒受過什么委屈。想到姨母貴為皇后,卻還要這樣委屈求全,她心中不禁有些為之不平。宮中之事,在陳連壽面前不好說的太多。聽他提起二皇子,沈郁離卻正有些疑惑,“今天怎么沒見到德均哥哥?”皇帝子孫緣薄,膝下只有三子一女。二皇子沈德均是尹皇后所出,平日最是孝順,早晚都會來鳳儀宮中請安。皇后病了,今日卻沒見他來侍疾,早些時候她就覺得有些反常。
聽她問起此事,陳連壽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昨日二皇子說錯了話,觸怒了天顏。現在還在長信宮受罰抄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