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王事
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天地一白。
寒風裹攜著松柏的氣息穿蕩于茫茫林海之間。地上是厚厚的積雪,柔軟而冰冷。
冰峰雪嶺延綿無盡,遺世獨立。盤膝坐于樹下的長者仿佛已經化做了此間一塊山石,注視著他的雙眼昏黃無神,卻帶著彌留于世間的最后一絲溫暖。
“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世間誰不想千年萬年,永壽長青。然而萬物終當有始有終……吾老矣,你羽翼已豐,該是鴻雁南歸的時候了。”干枯的手掌輕輕撫過他的發頂。蒼老的聲音嘶啞飄渺,好似即將隨風散去,“待來日…收復山河……莫忘了焚書一封,以告慰那些戰死北疆的英魂……”
夢境最終歸于純白,來去無聲。昏昏沉沉又不知睡了多久,蕭弘醒來時身旁唯有一盞燭火。窗外北風嗚咽,仿佛野獸的哭嚎。他很久沒有夢到那時的事了。雪山松林早已無比遙遠,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硝煙與廝殺,還有呼吸間胸中時輕時重的疼痛。
程英進來的時候剛好看見他撐起身體,抬手去摸覆蓋在左眼上的繃帶。
“將軍別碰!”程英連忙把手里的藥撂在桌上,匆匆走了過來。重傷之后蕭弘氣血虧空得厲害,時不時就有些發熱。雖然傷口漸漸愈合了,程英總是不大放心,常常夜里也會過來盯著他服藥。
蕭弘放下觸摸左眼的手,抬眸看著他低聲問道:“程老,這只眼睛以后是不是……”
反復發熱讓他的聲音沙啞了許多。程英聞言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這么久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問起自己的傷勢。他左眼的傷并不深,除卻眼角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細微傷痕,表面幾乎看不出什么。但是……傷到了瞳仁,便再無復明的可能了。身為醫者,本應將此事據實告知。程英卻僵在當場,如鯁在喉,半晌也說不出話來。他本是翱翔于九天的雄鷹,毀一目,如折一翼,如何不讓人痛心?
沉默中唯有房中燭火微微晃動著,在墻壁上映出晦暗不明的影子。
許久之后,蕭弘輕聲說了聲“知道了。”
程英低下頭去,不忍去看他臉上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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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北疆的寒風凜凜,萬物蕭瑟。入夜后的京都臨興依舊燈火輝煌。若說大晏最富麗堂皇之處,除了九重宮闕,便該是魯國公府了。雖未有違規制,魯國公府亭臺樓閣雕欄玉砌,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無處不是精妙非常,極盡考究。魯國公尹定坤于二十年前南遷國都后拜相,不僅在朝中大權獨攬,還是當今大晏第一大士族,昊陽尹氏的家主,當今皇后尹舒華,已故魏王妃尹徽音的兄長,二皇子沈德均的舅舅。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夜色已深,尹定坤的書房在府邸深處。此時房門緊閉,門外把守森嚴,唯有窗欞間隱隱透出些燭光,顯出幾分人氣來。
書房內,尹定坤將手中的紙條湊近燭火,逐字讀過,便點燃丟入了火盆之中。他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因著保養得宜,臉上看不出多少風霜。寬口闊鼻一副敦厚之相,一雙細長的眼睛卻是深不可測。
“這董直有些本事……”他說著轉身去看他府中謀士吳琛,“叫他回來,或許還用得上。”
吳琛點頭稱是,感嘆道:“丞相將他安插在軍中多年,這次還真是派上了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