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
上元節剛過,這時節,魏王府中的梅園里是沒有梅花的。滿園梅樹隱隱綽綽,在綿綿細雪中映出一地零零落落的影子。
先魏王妃尹徽音素愛寒梅,府中梅園里的梅花都是她早年親手所植。
長樂郡主沈郁離前十八年的人生中最大的變故便是母妃過早的離世。那時她仍是孩提,尚不懂滿府的白綢意味著什么,只知道母妃不見了,無論她如何日夜啼哭,把自己哭得昏厥過去,都再也沒有回來。許是那時哭盡了淚水,在那之后她再也不曾流淚。十多年過去,母妃的容貌都已記不清了。父王曾說過,她長得很像母妃當年的樣子,只是母妃性柔,而她性剛。
紅色耀眼,沈郁離鮮少穿著,今日卻穿了一席灼灼如朝霞映日般的丹罽紅裙。這是她母妃在世時親自縫制的。珍藏至今,平日里從不舍得拿出來穿。父王午前入宮,她覺著入國子學的事情十拿九穩了,心里高興,便特意換上了這件。多年前母妃想象著她長大時的樣子制成的衣裙出乎意料的合體。像是比照著她的身子細細量過。
宋磬兒笑說,“都說女為悅己者容,不知道的,還以為郡主這是在盼如意郎君呢。”
沈郁離聞言一笑,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忽而問道:“這顏色像不像狀元郎?”
“像!”磬兒學起戲中老先生捋胡子的動作,圍著她繞圈踱了幾步,頻頻點頭,“神形兼備!”
沈郁離也有模有樣學那戲文中唱了一句,“待小生來日金榜題名,定不會忘了姑娘。”
兩人頓時笑做一團。
從午前盼到午后,直到落日西沉才盼到父王回府。沈郁離本以為能等來皇伯父準許她入國子學的喜訊,萬萬沒有想到,等來的卻是賜婚的消息。
魏王府中的書房在梅園一角。炭火剛剛燃上不久,房中陰冷的寒意還未散盡。而父王的話更像是一捧雪,埋葬了她滿心的熱切與期盼。
“皇帝的意思是……等武安侯入京封王,便為你二人賜婚。”
天子賜婚,嫁給異姓郡王,聽起來仿佛是一樁不錯的姻緣。沈郁離卻忽而想到鳳儀宮中那個鑲金綴玉的鳥籠。蒼州遠在千萬里外,一旦遠嫁,只怕此生就再難見到父王和哥哥了。她與那武安侯素昧平生,性情、德行一概不知。往后余生要完全掌握在一個陌生人手里,要她如何忍受?!
“我不嫁。”這三個字干脆利落,毫不猶豫。房中的燭光映在她眼中,像是燃燒跳躍的火焰。
“圣意不可違背。”沈洵望著女兒,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是苦的。皇帝的意圖顯而易見。為鞏固皇權,趁武安侯入京受封,讓他做皇家的女婿,既能拿他當棋來制衡尹氏,又能為籠絡軍權多加上一重保障。
“圣意”,沈郁離輕聲重復著,緩緩向后退了一步。生于帝王之家,從小通讀史書,聯想到易儲一事,這其中的權術謀略,毋須明說,她也能猜透幾分。
“為什么是我?”她問。
沈洵長嘆一聲,“如今皇族之中,就只有你嫁給武安侯才能讓皇帝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