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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下)

          太子約見的時候特地選了個隱秘之處,生怕被人發現。魏王沈洵倒是大反其道而行之,大白天約在水邊一個亭子相會。龍川支流眾多,其中流經京都臨興的這一支名叫素水。這亭子就在素水旁,一共八根柱子,四面透風,視野寬廣,端的是光明正大,絲毫不怕有人看見。想來岳丈大人見見未來女婿,于情于理,就是皇帝親自過問,也沒什么說不過去的。

          魏王說要單獨見他。他便讓韓宗耀在遠處樹蔭下等候,只獨自一人隨魏王府的老典軍步入亭中。

          “素水河畔醉蝦亭,幾人沉醉幾人醒。”亭前一塊巨石上寫有這樣一句無名詩文。蕭弘默默看了一眼。據他所知,魏王雖近些年來鮮少入朝參議國事,當年改革兵制之時,卻也曾直言切諫。因為此事,他對沈洵一直頗為敬重。

          蕭弘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半柱香的功夫。魏王沈洵卻像是已經等候多時了。亭中石桌上擺了一副棋盤。見他來了,沈洵抬手讓他免禮,撫須問道:“廣寧王下棋嗎?”

          “略懂皮毛,算不得會。”蕭弘隨他落座,目光落在那方棋盤上,謙遜而恭謹的姿態難掩一身傲骨。

          “可愿意陪孤下上一局?”沈洵問。

          蕭弘并不推拒,只道:“恭敬不如從命。”

          對面不相見,用心同用兵。棋局對弈之所以被稱為手談,便是因為棋盤之上,方寸之間可觀心性。沈洵潛心鉆研棋藝多年,在京中罕有對手。蕭弘卻是許久沒有靜心下過棋了。一局棋下了將近兩個時辰。待分出勝負,已過了午時。蕭弘的棋風大氣磅礴,沉穩剛正,一如其人。然而沈洵畢竟棋高一籌,他輸得心服口服。

          “魏王殿下棋藝精湛,蕭弘甘拜下風。”蕭弘說著拱手一禮。

          宮宴上還只覺得容貌相似,此時再見,沈洵方覺出眼前的年輕人連周身的氣度都與當年的虞紅蓮十分相像。相像……卻又不同。當年的白馬將軍虞紅蓮鮮衣怒馬,如出鞘之劍,銳氣逼人。蕭弘更像是一柄歷經千年的上古名劍,堅韌銳利,卻又鋒芒內斂。與他對弈,如兩軍交鋒。一場酣戰,沈洵一時百感交集,望著棋盤嘆道:“廣寧王果然是過謙了。孤醉心棋藝多年,已許久未遇到勢均力敵的對手。你像我一位故人。”

          沈洵說起“故人”,令蕭弘有些不明所以。未及細想,只聽他又說道:“棋局如戰局。廣寧王久經沙場,殺伐決斷不在話下,但應知道何時該退。”

          “依殿下之見,何時該退?”蕭弘問。

          “此時。”

          太子說話繞圈,這魏王倒是足夠直白。半句也沒寒暄,廢話不說,直奔重點。

          “為何?”蕭弘疑惑道。

          “陛下疑你。”

          蕭弘深黑的眸子隱隱閃過一絲郁色。當年高祖皇帝便是前朝武將起兵而得天下,因此大晏歷代帝王對手握重兵的武將一直頗多防備。然而落雁灘一戰剛剛大捷,入京才不過幾日,他想不出會因何事引天子這般猜忌。

          “賜婚的旨意,想必你也接到了。陛下真正的意思是借著賜婚將你困在京中,北境的兵防,另派他人接管。”這其中的因由曲折,沈洵無法細說。他想蕭弘定猜不到,讓皇帝心生疑慮的,竟是他的容貌。當年之事,在天子心中始終是一個巨大的隱患。將兵權繼續放在蕭弘手中,皇帝很難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