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

          年幼時沈郁離曾藏在馬車里偷偷跟著哥哥和表哥他們去過一次秋狩。那時她正是叛逆的年紀,不讓她做什么,她就偏要做什么。父王說獵場這種地方不是姑娘家去的,她聽了,反就偏要去湊個熱鬧。結果熱鬧沒湊成,還差點被獵犬咬死。再想起來,那次的事情,她記得的已經不多了。此時此刻,面前這些人的眼睛卻讓她隱約回憶起曾經看到過的那些死去多時的獵物。

          “你們就是來殺我的人?”

          蕭弘的聲音沉穩而冰冷。那幾個被押著跪在他身前的黑衣漢子聞聲抬起頭來。目光觸及他的剎那,又好似被極冷的冰鋒刺中般極快地移開了視線。

          “為何來殺我?”蕭弘又問。盡管蒼白的不見半分血色,他仍舊是一柄鋒利無比的劍,無人膽敢小覷。

          那幾個黑衣刀客垂首不答,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就此化作一塊巖石,再沒有半點活人的反應。

          韓宗烈狠狠踹了為首的那個黑衣人一腳,“說話!”

          漫長的沉默后,那人極低極啞的聲音傳來,“他們說,只要殺了你,我們的族人就可以脫離奴籍、賤籍,就可以堂堂正正的活著,再也不用過畜生一樣的日子。”

          “他們是誰?”薛皓問。

          “達鉭人。”

          “巫侖崇光?”薛皓又問。

          那人遲鈍地點了下頭。

          “入京途中伏擊我們的也是你們。”韓宗烈冷冷掃了他一眼,“怎么知道我們會途經龍首山的?”

          那黑衣首領沒有立刻回答。韓宗烈又踹過去一腳,“也是巫侖崇光告訴你們的?”

          那人狠狠摔向一邊,片刻后,又點了點頭。

          齊懷安轉頭看向蕭弘。蕭弘微微頷首,其實不必問了,這里面的盤根錯節已經是一清二楚。能夠允諾讓這些人全族脫離賤籍的自然不是一般的人物。之前齊懷安奉命調查是何人走漏了蕭弘入京的行程,查出營中掌管車馬的參軍廖蓬輝曾經以飛鴿傳書將消息透露給東宮太子沈德啟,如今看來沈德啟與巫侖崇光兩人之間必有勾結。一個是大晏儲君,一個是達鉭王子,本該是敵對關系的兩人站在了同一個陣營。保家衛國這么多年,敵人想要他死,自己人也想要他的命。

          大量失血后的身體尚未得到恢復,只是坐在案前這么一會兒,腰間的傷已經有些吃不住力了。眼前又泛起一陣昏黑,蕭弘暗自忍過這陣暈眩,只覺得此事可悲而可笑。

          眼前這些人既不告饒,也不辯白,顯然都是提著頭給人賣命的死士。人們常說人上有人,卑賤之下自然也還有卑賤。大晏這些年北有戰亂,南有水患。不知多少人和想當初他們在山中遇到的牛阿妹一樣,拖家帶口從北逃到南,又從南逃到北。身體強健的還能靠著力氣掙一口飯吃。孱弱多病的,早就在逃難途中餓死、病死了。平民尚且活得艱難,一朝淪為賤籍,世世代代就只能為奴為仆、為娼為優,再遇上年頭不好,更是難以度日。而那些困在失地的大晏舊民,景況就更加堪憂了。只要給出的條件足夠誘人,這些人中愿意鋌而走險的自然大有人在。

          那黑衣首領胸前掛著一只鳥形的銀哨。這東西蕭弘沒有見過,但是聽說過。遭遇伏擊時那尖銳的哨聲應該就是它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