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士帽的流蘇隨著腳步輕輕晃動,心里一片空茫的平靜。四年了,終于徹底結(jié)束了。

林晚。

一個(gè)低沉沙啞得幾乎難以辨認(rèn)的聲音,毫無預(yù)兆地從前方濃密的梧桐樹影里傳來。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驟然攥緊,猛地停跳了一拍。血液瞬間沖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我倏地停住腳步,渾身僵硬,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樹影晃動,一個(gè)人影緩緩走了出來。夕陽的余暉勾勒出他高大卻顯得異常單薄的輪廓。

是江嶼。

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不再是記憶中藍(lán)白相間的校服,卻比四年前更加清瘦,輪廓也更深邃鋒利。

曾經(jīng)清亮如星的眼眸,此刻深陷在陰影里,里面翻涌著濃得化不開的疲憊、痛苦,還有一種近乎絕望的執(zhí)拗。

他臉上沒有了少年氣的青澀,只余下被時(shí)光和悔恨深刻雕琢過的痕跡,嘴角抿成一條倔強(qiáng)又脆弱的直線。他就站在那里,隔著幾步的距離,四年漫長的時(shí)光仿佛被壓縮成一道無形的深淵,橫亙在我們之間。

空氣凝固了。周圍畢業(yè)生的喧鬧聲仿佛被隔絕在另一個(gè)世界。

他抬起手,動作有些遲緩,手指在微微顫抖。他手里捏著兩張照片。

他把照片舉到我們中間的位置,讓慘淡的夕陽光線能清晰地照亮它們。

左邊那張,是我高二暑假,在姨媽家客廳抱著小表弟、舉著星空滑板沒心沒肺大笑的照片。

右下角那行藍(lán)色的熒光筆字跡畢業(yè)禮物先存你那兒啦！——林晚依舊清晰。

只是照片的右下角,被一大片暗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跡徹底覆蓋、暈染,像一塊丑陋的烙印,無情地玷污了那純真的笑臉。

右邊那張,是西山日出時(shí),陳陽手機(jī)里拍下的合照。

晨光萬丈,我裹著他的外套,和他并肩站在觀景石上。照片的邊緣,同樣浸染著刺目的、已經(jīng)變成深褐色的陳舊血漬。那些血跡像扭曲的藤蔓,纏繞著照片里那短暫而虛假的安寧。

兩張承載著不同瞬間、卻同樣被暴力與鮮血浸透的影像,被他并排舉著,如同兩份血淋淋的罪證,無聲地陳列在慘淡的暮色里。

那上面的血跡,屬于陳陽,也屬于我們之間被徹底毀滅的過去。

我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兩張染血的照片上,四肢百骸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只剩下徹骨的寒冷。

四年筑起的高墻,在這一刻被這血淋淋的物證沖擊得搖搖欲墜。

林晚,他再次開口,聲音嘶啞干裂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gè)字都像從破碎的胸腔里艱難地?cái)D出來,帶著沉重的喘息,我用四年…學(xué)會了……他停頓了一下,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我,里面翻涌著劇烈的痛楚和一種近乎卑微的祈求,…不毀掉在乎的東西。

風(fēng)穿過梧桐樹葉,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夕陽的最后一點(diǎn)余暉落在他臉上,照亮了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痛苦和絕望的執(zhí)著。

他依舊舉著那兩張染血的照片,像舉著自己無法卸下的沉重枷鎖,等待著最終的審判,或者永恒的放逐。

我站在原地,沉默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周圍所有的聲音。四年積攢的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片死寂的空茫。

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徹底沉入地平線,暮色四合,將我們和那兩張沉默的血證一同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