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銹劍鳴 第二十八章 焦木書
青銅劍匣裂開的第三十六道縫隙里,爬出個眉眼肖似陳平安的嬰孩。那孩子頸間紅繩串著三顆骰子,指尖還沾著焦木的灰。
"師弟當心!"
李希圣疾退三步,手中卦簽已碎成七十二截。斷簽沾了嬰童涎水,竟在地上拼出"寧"字缺筆的卦象。他忽覺耳垂發燙,當年給陳平安摸骨時偷偷系上的姻緣線,此刻正在嬰童手腕纏成死結。
蛟龍溝刮來的腥風里卷著銅鈴響,王朱的紫裳被雨浸透后泛著龍鱗光。"陳靈均,你酒葫蘆裝的是蛟血還是馬尿?"她傘尖輕點,十二根鎖龍樁破土而出。樁上饕餮紋淌下黑血,蜿蜒成二十年前陳平安留下的劍痕走向。
青衣小童踉蹌踏上浪頭,葫蘆口噴出的酒氣凝成幼蛟:"你家陳大爺當年替我挨的天雷,可還在骨頭里打著哆嗦呢!"那蛟龍銜著的護心鱗觸及焦木剎那,龍吟聲竟變成了泥瓶巷稚童的嗚咽。
"平安、平安..."
劍匣內的嬰孩突然抱著焦木蜷縮。李槐畫在渡船欄桿的鬼臉活了,歪嘴啃著焦木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崔東山伸手去撈鬼臉濺出的墨汁,指尖卻被灼出個"錯"字血印。
老秀才的嘆息跨過光陰長河落在秤星上:"當年為師就不該教他寫名字。"
王朱的油紙傘面星辰驟亮,傘骨折斷的聲響中浮出白帝城殘局。裴錢蹲在棋盤邊啃糖葫蘆,山楂核正巧落在"天元"位,整個棋局突現文廟鎮壓蛟龍溝的大陣走向。
"師父說過,亂丟果核要罰抄書。"
裴錢抹著嘴邊的糖渣輕笑,棋子突然化作三百本《小學》。書頁間爬出七歲的陳平安虛影,正用炭條在墻角續畫李槐的鬼臉。每道線條都在滲血,血珠落地生成蛟龍溝特有的鎖龍符。
馬苦玄踩著《泥瓶巷手札》的灰燼現身,手腕串著的頭骨佛珠正在啃食禮圣真言。"陳平安欠的命債,該還利息了。"他翻開殘卷最后一頁,墨跡扭曲成十四道天劫符,每張都嵌著當年被陳平安斬殺的大妖殘魂。
瘸腿老槐突然暴長新枝,枝條抽在佛珠上的脆響震碎了往生殿瓦當。樹皮皸裂處沁出陳平安十四歲的血字,字縫里爬出楊老頭煙絲化作的蜉蝣,正貪婪啃食馬苦玄的輪回痕跡。
"前輩們怎不教些新把戲?"
崔東山突然拋出手帕大小的山河圖,圖中躍出的竟是齊靜春臨終前打翻的硯臺。墨汁自山河圖中漫出,齊靜春打翻硯臺的"啪嗒"聲響此刻才傳到眾人耳中。焦木上的朱批"此木可補"四字未干,崔東山忽然甩出當年從老秀才袖口偷的玉鎮紙,正正壓住飄搖的"補"字末筆。
墨珠沿著年輪裂紋滲入心材,焦木突生新芽。三百六十五粒文膽懸浮處,齊靜春青衫虛影提筆續寫:"可補天缺。"嬰兒突然咬破指尖在"天"字添了兩點,硬生生改成"大缺"二字。老秀才的咳嗽聲在光陰長河對岸響起:"這混賬崽子,三歲就會篡改圣賢文章了!"
王朱傘骨化作的秤桿突然震顫。裴錢吐掉的山楂核此刻突然發芽,根系纏繞著棋局中的馬苦玄佛珠,將佛珠串成了文廟祭祀用的算籌。她沾著糖霜的手指在虛空比劃:"師父教過,《小學》第五章第七行..."
空中應聲浮現墨字,正是當年陳平安教她認字時用劍氣刻在云海的金科玉律,此刻每個字都在灼燒焦木新生的碧玉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