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更聲蕩過三重院落,攬月閣雕花門吱呀開啟的剎那,清梧忽然反手扣住門扉。

          “窗欞格心少了兩根。”她指尖撫過斷裂的木茬,“用海南黃花梨做機關暗格,父親當年為護母親周全,倒是舍得下血本。”

          燭火搖曳間,青黛從多寶閣暗格捧出個鎏金匣。

          “姑娘離府前埋的物件都在。”她抖開泛黃賬冊,霉味混著墨香撲面而來,“王氏這十年換了八任賬房,但永隆三年四月那筆鹽稅虧空……”

          話未說完,窗外忽有瓦片輕響。清梧吹熄燭火,借著月光展開血玉,金絲投映的線條與賬冊缺頁處完美重合——揚州鹽倉地契的輪廓漸漸顯現。

          “果然在這里。”她將血玉按在空頁上,“當年母親購鹽倉是為平抑糧價,如今倒成了王氏勾結鹽商的鐵證。”

          梆子敲過二更時,陸離的鴿哨聲自屋頂傳來。青黛推開北窗,一冊泛潮的漕運日志落入懷中,扉頁粘著片靛藍布料——與寒山寺刺客衣料如出一轍。

          “該收網了。”清梧蘸著朱砂在地契上勾畫,筆鋒如刀割開夜色,“明日祭祖大典,勞煩王夫人親自嘗嘗這腌了十年的苦果。”

          雨打芭蕉,攬月閣的琉璃燈將沈清梧的影子拉長。青黛跪坐在蒲團上研墨,朱砂混著松煙墨,在宣紙上洇出點點血痕。

          “永隆三年四月的鹽引市價,揚州府衙記為十二兩一引。”清梧指尖劃過泛黃的《漕運志》,抓起檀木算盤凌空一抖,二十三檔木珠噼啪炸響,“但沈府賬冊記為十五兩——王氏吞了整整三萬兩差價,恰好夠買下王家族叔的太湖田莊。”

          窗外驚雷驟起,青黛倏地吹滅燭火。

          兩道黑影從廡房頂掠過,牛皮靴底碾碎瓦上青苔。清梧就著電光翻開賬冊缺頁,血玉金絲投映的線條與缺失地契的邊角嚴絲合縫——揚州東郊鹽倉的輪廓在黑暗中浮現。

          卯時初刻,雨勢漸歇。

          王氏帶著六個粗使婆子撞開院門時,清梧正伏在案頭假寐,袖口沾著未干的墨跡。“梧兒昨夜睡得可好?”王氏指尖叩了叩賬冊封皮,“這些陳年舊賬晦氣重,仔細沖撞了……”

          “比不得活人晦氣。”清梧懶懶抬眼,腕間銀鐲撞上青瓷筆洗,“夫人可知十年前太湖發過大水?王家族叔那田莊的地契,用的是前朝戶部特批的‘抗洪義商’紅印——可那年朝廷根本沒撥過這筆銀子。”

          滿室死寂中,西次間竹簾忽地掀起。

          “好熱鬧。”一道清冷男聲破開僵局。

          清梧瞳孔微縮——云山錦裁就的竹青長袍,袖口暗繡龍紋,正是昨日窺見的那抹衣角。男人半張臉隱在斗笠下,腰間玉佩卻露出半截“蕭”字篆刻,茶香混著血腥氣從他指節滲入空氣。